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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司徒星走的时候,我悄悄回了个头,正对上重华既灼热黯淡、又锐利深邃的眸。总之,是很复杂的情绪在里头,就像猫儿盯着被人救走的老鼠,看似罢手,却未罢手。

    司徒星摁住我脑袋,猛将视线掰回去:“看什么呢,舍不得啊?”

    我趴着云,冲他傻咧咧笑了笑。司徒星看得糟心,掌心贴住我侧脸,一把推出去:“算了,你还是看那边吧,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来气。”

    他遥望天边,也不知是在跟我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多亏我谨慎,没把匿名信拿给主上看,只先自个儿来探探虚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甚迷糊,不懂他的意思,司徒星又道:“重华说的那些话,你听了就当没听到,跟谁都不许提,尤其是主上。”

    我:“哪些话?”

    司徒星吼道:“每一句!”

    我被他吓住,脑袋缩了缩,扒着云头往后挪。

    司徒星脸色不好,心情很糟:“我现在有很多话想问你,可我不能问,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想打你,我也没法打,因为你是个女娃娃。我只能告诉你,重华最好是在扯谎,否则,主上不会饶了你的。”

    我才刚刚与他拉开距离,听了这话,立刻爬回去:“我怎么了?”

    司徒星气得很:“没怎么!”

    听说,女人每月都要暴躁个几天,这几天里,最好的方法就是离远点儿,别招惹。也许,司徒星是犯了跟女人一样的病,又恰巧赶上暴躁期,所以才这么反常。我不敢说话,便慢悠悠退到云尾巴上,不招他了。

    然,我不招他,他却把手指一勾,主动来招我:“过来。”

    等我爬过去,他道:“看在你为我跳崖的份上,我提醒你,主上现在还没消气,他要是让你滚,那一定是气话。你把脸皮放厚点,别真的滚知道吗?”

    我摸了摸脑袋:“怎么个厚法?”

    司徒星把头发一撩:“一哭二闹三……啊呸!除了上吊,你随便哭随便闹,反正就是不走。大不了碰瓷儿,只要他敢挨你一根头发丝,你就倒,看他咋地吧。”

    他教的这些东西,我分外嫌弃:“这样好没面子啊。”

    司徒星猛戳我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面子能当饭吃吗?面子能当衣裳穿吗?你就不能抹开面子闹腾点儿吗?”

    说起闹腾,我指了指他的耳朵:“奇奇够闹腾,可她把你咬了。”

    司徒星虎躯一震,奇奇二字,已然成为他抹不去的阴影:“大姐,你别提她了,我耳朵还疼着呢!”

    这一路,司徒星像个审判官,我在缥缈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审得干干净净。怎么扯谎的、怎么气谬齑的、怎么出来的,连坠崖时,重华脱口喊的那些话都被他问去了。

    最后,他总结了一句:“重华这疯劲儿跟主上有一拼啊。”

    我抖了抖,怂巴巴道:“那个,红红很疯吗?”

    司徒星打了个寒噤:“岂止很疯,是非常疯,疯到丧心病狂令人发指。说白了,他就是个疯子。兄弟我提醒你,他好的时候你随便使性子,他不好的时候,你千万顺着点,否则会出事的。”

    我道:“能举个例子不?”

    司徒星道:“好的时候,他把你当祖宗供着。不好的时候,他把你当祖宗供着。”

    我懵了懵:“有区别吗?”

    司徒星哼了哼:“一个是捧手心里供着,一个是捧案台上供着,你说有区别吗?”

    我正思量两者的区别,司徒星忽道:“你真管主上的爹叫爹了?”

    我以为司徒星在威胁我,当即双腿一屈,跪得端端正正:“我是气谬齑才叫的,你别告诉红红啊。”

    司徒星咧嘴,笑得阴阳怪气:“怕什么,你红红巴不得呢。”

    我听得糊里糊涂:“巴不得什么?”

    司徒星道:“巴不得你喊爹啊。”

    我在心中默念,扶青巴不得我喊爹,扶青巴不得我喊他爹,扶青巴不得当我爹……

    这时,司徒星朝前边儿指了指:“雪山快到了,你挨近些,我拿暖光护着你。待会儿别乱跑,小心冻死。”

    又驱了半晌云,司徒星罩出个暖光,慢悠悠降下去:“前面就是魔界入口,趁还没进去,你现在反悔我不生气。可你要是进去了再反悔,咱俩就绝交吧!”

    我在耳边捏了个拳头,信誓旦旦:“我要是反悔,你把我头发剃了,送我当尼姑去。”

    司徒星白眼道:“你别祸害尼姑庵了,其他尼姑还要修行呢。”

    我又捏了个拳,两只拳头并在一起,撑着下颌道:“我不反悔,真的不反悔。”

    司徒星道:“成,我信你一回,以后还是好兄弟。有话本一起看,有苞米一起啃。谁欺负你就告诉我,小爷大耳刮子给他扇过去。”

    说完,他开始掰指头数数:“流婳除外,主上除外,奉虔将军除外,辽姜紫虞霍相君除外,女的除外,老弱病残除外。”

    “…………”

    我以为,魔界入口只是个雪洞,可走进去,踏过长长的雪道,我才领会了什么叫别有洞天。这个雪洞越走越宽,越走越大,仿佛没有尽头。好不容易,我看到一座水晶为砖玉为壁的精致角楼,角楼外守着兵将,纵列交错,恐有数百之多。这数百个兵将都盯着我,吓得我一哆嗦,攀住司徒星的衣角往后躲。

    一个兵将迎过来:“司徒公子,这孩子……”

    司徒星笑道:“怎么,我不能领一个孩子进去吗?”

    兵将看着我,目光严肃:“敢问公子,这孩子是否来过雪山?”

    司徒星把我拽出来,像挡榴莲汤一样挡出去:“你眼睛真毒,没错,她就是之前跟主上来雪山的孩子,我又把她领回来了。”

    兵将一怔,立刻变了脸色:“好啊,你还敢回来?”挡够了,司徒星又将我拽回去:“别那么大火气,我这不是把她抓回来交给主上发落吗?你们就当没看到,我悄咪咪把她送到阙宫去,好让主上出这口恶气。”

    兵将瞪我一眼,恶狠狠道:“我现在就想替主上出这口恶气!”

    司徒星拂了拂他的肩:“不错不错,你这份忠心值得褒奖。但,咱不能抢了主上出气的机会不是?如果消息漏出去,让那些比你还暴躁的家伙把她手撕了,我跟主上可要找你算账的哟。”

    兵将揖礼道:“公子放心,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司徒星拍了个巴巴掌,甚满意道:“嗯,孺子可教也。”

    孺子们整齐划一,侧身让路,巴不得我赶紧上阙宫领罪去。司徒星昂首在前,我怕晚一步被他们给生吞了,便像坨浆糊,把司徒星黏得紧紧的。这一路,我后脊发凉,感觉要被眼刀扎成筛子了。

    我悄悄地,扯了扯司徒星的袖子:“红红不会跟他们一样吧?”

    司徒星乐呵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现在知道怕了?”

    我不敢看兵将,只好一只手拽司徒星,一只手蒙上这双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眼睛:“你别吓我,再吓我我就走了。”

    司徒星脚下一驻,撞得我晕头转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跟你绝交。你自个儿走出去,不被他们弄死也要被雪山冻死!”

    眼下,司徒星是我唯一的靠山。靠山发飙了,我哪敢再挡眼睛,立马撤手,把他圈了个牢实:“我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啊。快走快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怪尴尬的。”

    司徒星环胸道:“哼,下回再敢胡说八道试试,我立马把你丢出去,让他们拆了你的骨头。”

    我瘪嘴,可怜道:“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角楼是道分界线,踏过这条线,我惊住了。明晃晃的太阳碧蓝蓝的天,花圃绵延成海,莺啼婉转,蝶舞蜂绕。脚下是蜿蜒的石子路,五步一楼阁,十步一寒塘。侧周,几处静谧悠长的古木栈道,几处映透着阳光的绿荫短丛,几处金砖绿瓦的巍峨宫殿,与外头的冰晶雪柱相比,简直另一派模样。

    “司徒哥哥,为什么外面是雪山,里面却没有雪呢?”

    “因为有结界啊。”

    “司徒哥哥,为什么外面那么冷,里面却不冷呢?”

    “因为有结界啊。”

    “司徒哥哥,为什么这里面有云又有太阳呢?”

    “因为时令术法啊。”

    “司徒哥哥,那晚上会不会有月亮和星星呢?”

    “…………”

    “时令术法可以让太阳和月亮同时出来吗?”

    “…………”

    “这里的月亮有广寒宫吗?有嫦娥吗?”

    “…………”

    我圈着司徒星,把手臂收紧:“问你呢,说话啊。”

    司徒星大约受够了,捏紧拳头,悲愤道:“把你的问题攒着,以后问红红去!”

    “哇!”突然间,我一声吼,吓得司徒星拍胸脯发抖,“那边那个姐姐好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