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到海棠苑时,娘亲正凄凄沥沥抹眼泪。一见我,她顶着红肿的眼睛拥上来,并道,子暮要是不回来,娘亲这条命也不要了。

    娘亲的这番话,令我很是感触。虽说,我得了霍相君的玉牌,得了重华宫主的手绳鞭,还得了鹤轩宫主的玉桂枝桠,可归根结底,一颗心全托在我身上的也只有娘亲罢了。是以,我在心里扎根了一个念头,伤我不要紧,谁要是伤害娘亲,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将那人弄死。无论是谁,都一样。

    离开海棠苑,丹青急急拉我去牡丹苑问话。面对主母夫人,我把话说得很委婉,既没将她托出口,也不掩盖当街绑人的恶行。那两个地痞死的不安详,主母夫人心虚,没怎么深究便放我出来了。

    转眼间,已至正月。

    大过年的,国君心里头爽快,便将一部分调任在外的官员召回建州城。其中就有秦家大老爷,我名义上的主子,血缘上的亲爹。

    往日,主母夫人常把娘亲叫到牡丹苑去,看她喝茶阅经,听她言语教诲。现在,这位当家主母恨不得时时与丈夫在一起,也没心思折腾娘亲了。托大老爷的福,他一回来,娘亲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一日,我趴在窗沿上看雪。奇奇端来糯米羹,今天的她很安静,一点儿也不聒噪。她甚至为我盖了件衣裳,甚暖心道:“别靠窗户太近,小心受凉。”

    我没理她,懒懒打了声呵欠。

    她捧着糯米羹,勺子轻轻搅了搅:“天冷,快吃点热东西暖一暖,再不喝就凉了。”

    我扭头揉了把眼睛,是奇奇,没错:“小奇奇今天又安静又贴心,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突然间,奇奇勾一抹温柔的笑。这样的笑容放在别人身上叫处子之美,放在她身上,叫撞了邪,撞了鬼,不正常了。

    更不正常的是,她将勺子递过来,打算喂我。

    我轻轻别开她的手:“呃,小奇奇,你吃错药了?”

    她淡淡道:“我也觉得自己吃错药了。”

    好端端说出这种话,可见她不仅吃错药,还吃错了不少。

    我将糯米羹拿过来自己吃,吃一口叹一声,再吃一口再叹一声。霍相君那个一去不复返的,说好一两个月就回来,收了我的樝子连影儿都没了。这叫我想到一句至理名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奇奇疯魔似的,不但摸我头,还摆出一副宠溺的表情:“平白无故的,少叹些气。”

    头一遭,八岁的我被七岁的奇奇摸头,这令我很没面子。是而,我轻轻拂掉她的手:“乖,没你事,哪凉快哪待着去。”

    说罢,我埋头吃剩下的糯米羹。这期间,奇奇虽然没出去,却安静得出奇,一刻也没扰我。等吃完了,我才听见另一种声音,不是奇奇的:“头一遭有人对我说了个乖字,还让我哪凉快哪待着去。”

    乖巧的奇奇变成了霍相君,他高挑的身子撑起一袭劲衣,正含笑看着我。

    我打了个嗝:“骗鬼的,你回来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宇还有些微凝:“骗鬼的?”

    我魔障似的,把内心话讲了出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此番,他眉宇凝得更厉害了:“这句话,不大像八岁娃娃该说的。”

    我瞥过头,很傲娇地一哼。

    他又过来摸我的头,态度之温柔,语气之和婉,比我亲爹还像亲爹:“是不是我回来晚了,暮暮等太久,生气了?暮暮不要生气了,以后,我等暮暮好不好?”

    他顿了顿,忽然正色:“我等暮暮一辈子。”

    其实,我并没有生气。之所以摆出生气的样子,乃是耍了个小心计。我拿玉牌救了重华宫主,这事瞒不住,还不如早早坦白,以求宽待。毕竟,在缥缈宫信誓旦旦是一回事,真面对霍相君的时候,怂弱没底又是另一回事。可坦白也是需要技巧的,否则,我怕他会弄死我。

    我冲他挤了个眼神,呼哧呼哧道:“其实,我有件事告诉你。你不生气,我也不生气,咱俩扯平可以不?”

    霍相君即刻便悟了:“看来,暮暮做错事了,在这儿等着我呢?”

    呃,我觉得自己很英明,可他一句话便轻易破了我的英明。

    我耷拉着脑袋,小声道:“嗯……那个……谬齑他师父的师父的徒弟的大徒弟的徒弟醒了。”

    很拗口的一句话,霍相君微眯着眸子,竟然听懂了:“重华醒了?”

    这下,我气焰全没了,扑通跪在地上,掌心合在一起,跟拜佛似的:“我让鹤轩宫主拿你的玉牌解了重华宫主的噬心咒,对不起!”

    说完,我顺带呜咽了几声。

    他俯身下来,指尖在我鼻梁上一刮,轻轻道:“虽然我挺生气的,可暮暮,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不必跟我说对不起。”

    我啊了一声:“为什么?”

    他眸光清澈,像一汪微风拂过的清泉,波澜不惊:“因为我吃错药,好不了了。”

    他这双眼睛,比深闺中的秦子玥还要温情。我望着他,诚恳道:“相君哥哥,你是断袖吗?”

    不怪我这样问,都说女人柔情似水,他比女人还水,难道不是个断袖?

    霍相君愣了半晌,似水的眸子严苛了些,凌厉了些。

    他说,我永远不必跟他说对不起,说到做到乃君子风范。为了自己的风范,他手一挥,备出了笔墨纸砚。纸是撕成一溜溜的条,霍相君在条上写了三个字,以最温和的声音让我抄一百遍。这一抄,我抄到了日落西山。

    霍相君侧躺在床上,手肘抵着软枕,掌心撑着额角,合上眼,安安静静困觉。

    我以为,他在困觉。

    奇奇端饭来的时候,霍相君施了记隐身术。原来,他一直醒着。

    她瞄中一张:“呀,小姐会写字了,比大小姐写的还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