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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今冬的第二场雪迟迟未落。

    闺阁中铺了极厚的绒毯,炭炉中焚着极古旧单薄的冷香。

    少女靠着窗子侧身而坐,推开一点窗棂扫了眼外头沉沉欲坠的天色。

    闺房里的阁楼极高,夏日里热气蒸腾,冬日却寒气刺骨,小郡主从前总不爱往阁楼上来。

    只是今日皇帝忽然起了急病,宫里来传话的宦官快要将王府门槛踩破了。

    宫里将消息压了几日,却眼瞧着皇帝一日胜过一日地憔悴下去。

    像是一株生机干涸的老树。

    宫中终于不敢再瞒,在第五日时请了临王去往鸿台殿议事。

    小郡主一时心乱如麻,只好到阁楼中躲清闲来。

    皇帝年事渐高,本就不宜再多劳顿,却仍旧咬牙撑完了整个冬猎。

    行宫里终归不比皇城,起病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位皇帝虽满脑子是他的皇位与江山,这些年来倒也未有亏待过她甚么。

    终究不是亲生的女儿,做到他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

    小郡主揉了揉在窝里睡得正香的雪兔,望了眼窗外赤红的天色。

    今日似乎格外冷些。

    她阖紧了窗棂,展开如乔递进来的信件,就着晦暗的天色看清了那排细密的小字。

    天和城中近日忽然出现了一群外邦人士,从举止谈吐来看似乎是北狄之人,在玉香楼中夜夜笙歌。

    沈敛已经在暗中追查其据点,大约不日便能递回消息。

    楚流萤将那信纸填入炭炉中焚尽,忽然想起贺恭那没来由的论断。

    “这样的剑法,我朝少有。”

    当日重伤陆十的若是北狄人,想来大约仍滞留天和城中,或许正与近日突然出现的那群人有所关联。

    只是傅长凛近来很不要脸,小郡主不乐意为这样的事巴巴跑去问他,只好给沈敛增派了人手,等着他的回信。

    只是才消停了几日,那位很不要脸的傅丞相却要衣冠楚楚地来招惹她。

    小郡主推开窗棂,果然瞧见他正玄袍锦衣临风而立。

    傅长凛余光捕捉到一点微末的动静,抬眸便发觉了这小祖宗原并不在殿内,反倒上了阁楼。

    他小心握着玉坠,御起轻功翩如谪仙一样冷隽无声地落在她窗边的古旧槐树上。

    小郡主“啪——”一声阖上了窗棂。

    傅丞相果然如小郡主所料那般很不要脸。

    他散漫地坐在少女窗外的老槐树上,极富耐心地哄道:“郡主,臣今日来,实在是有一桩要事与郡主相商。”

    里头忽然传来一道极为恭敬的声音:“傅相,我们郡主今日与白公子有约,便要梳洗呢。您若有要事,不妨往临王府呈一道文书来罢。”

    傅长凛面上浅淡的笑意一顿,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锦盒。

    指腹的锐痛激得他骤然回神。

    宫里那枚无色水玉确乎是件世所罕见的美玉。

    他花了足足五日,勉强琢圆了玉石的棱角,顺应其本身的纹路雕出一抹绰约明丽的背影,正是小郡主的身形。

    少女换了身素净雅致的白衣,云鬓松松挽作近香髻,慵懒垂落的鬓发恍如轻落于雪地的鸦羽。

    傅长凛被那顿家宴蛊惑的心智终于清醒过来。

    小郡主早退了婚约,从此只是天上云间月,而非他手掌心里拢住的那星点虚幻的月光。

    国公府的车驾稳稳停在了殿前,白偏墨跃下车马,将飞奔而来的小郡主接了个满怀。

    少女挣扎一瞬,白偏墨已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糯糯不想赶走那位‘没皮没脸’的傅丞相了么?”

    这话立时奏效,小郡主乖乖熄了火,在他怀里勉强点了点头。

    傅长凛仍定定坐在老槐树横斜的枝杈间,自然没瞧见小郡主一时踩了裙角,才难以控制地向白偏墨扑了过去。

    他这样的角度,只眼看着白偏墨将人抱了个满怀,又压低声音在少女耳畔低声说了句甚么,换来她乖巧软糯的颔首。

    他与小郡主相处十二年,却自打这小漂亮七岁之后,便再没有逾矩半分。

    傅长凛面色骇人,沉沉拨正了右手的扳指,眼眶暗红地目送那辆奢靡的车马驶离了王府。

    楚流萤虽嘱咐了翠袖用这番托辞打发了傅长凛,却实在并非是与白偏墨有约。

    而是因着皇帝今年这一病,似乎格外棘手。

    临王前脚带着楚流光入宫,后脚宫中便递来消息,诏一干皇室子女入宫。

    白偏墨正要入宫办差,索性便捎了她一程。

    步行穿过过十里钩弋廊回,鸿台殿前早已围满了人。

    小郡主一路穿过殿前长跪的宫人,推开了鸿台殿的鎏金高门。

    殿内稀稀落落跪了满地的妃嫔,皇后守在榻侧,早已哭红了眼。

    小郡主由着婢女为她解下斗篷,温然跟在一众皇子公主身后,极尽担忧地望了眼榻上双目紧阖的皇帝。

    皇帝像是一夜之间凭空冒出许多白发来,眼底乌青,极骇人地消瘦下去。

    卸下冠冕,倒不像是世人眼里生杀予夺的九五之尊,而是个一生劳苦的寻常人。

    出神间,榻上那人忽然难以按捺地接连咳嗽起来,音色沙哑像是灶厨里落满灰烬的破旧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