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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郡主裹着绒毯守在围在炭炉边,落落寡欢地摆弄着那盘待续的棋局。

    她云鬓极浓,松松散落时带着无边慵懒的丽色,将那张白净的脸更衬得落寞而疏离。

    翠袖劝不动她,一时又猜不透这一向简单随和的小郡主为何忽然便无故失眠了。

    外头夜幕如飞笔泼墨般倾泻,又仿佛渐渐被素练侵蚀,透出一点熹微的白来。

    天都要亮了。

    小郡主微扬起下颌,流转的眼波寂然望一眼窗外,忽然听到了骏马嘶鸣与外头霍然升起的喧嚷声。

    她浅浅松开一点颦蹙的眉尖,终于低低打了个哈欠,回榻上补眠去了。

    这场为时九天九夜的冬日围猎终于圆满落下了帷幕。

    朝官们熙熙攘攘地核算着各家的总绩。

    这差事倒并不难做,九日间,多数猎物已被副将断断续续地运出来做了登记,而今还需做的只剩下最后的核算罢了。

    只是今年却有二位奇人。

    相府的老主簿笑眯了眼,立在一旁看朝官抓耳挠腮地算着数。

    皇帝赐了午膳,尔后便宣了元德上殿,捧着朝官们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名册,宣读了今年各家的总绩。

    小郡主昨夜一宿无眠,天擦亮时才断断续续补了几觉,此刻正昏昏沉沉地打着盹。

    傅长凛怀中仍揣着那只拱动的软物,半点不加掩饰地定定望向对面悄悄打瞌睡的小郡主。

    元德正宣到:“少府寺卿长子方今海,三百又五十六。”

    众宾客立时倒抽一口气。

    倘若这样的分数没掺半点水分,那个方今海委实可谓是这一代中的佼佼者了。

    方今海面色自得,颔首受下了四下的恭贺与吹捧。

    他直白地扫过远处高殿之上,端方明丽的小郡主,拱手朝她施了一礼。

    小郡主一时不明所以,一侧的楚流光与临王楚承已然黑了脸。

    楚承凉凉松开手指,手中的茶盏立时啪嗒一声,不轻不重地落在案上。

    楚流光暗中凑到小郡主身旁,三两句讲清了始末。

    皇帝却只不动声色地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便听得元德接着宣道:“国公府长孙白偏墨,三百又七十。”

    三百又七十?

    小郡主困意正浓,却仍旧诧异地抬起头来望了眼对面。

    白偏墨察觉她的目光,极尽温和地朝少女露出一点笑意。

    转头瞥向方今海时却霍然收敛了一身柔色,倨傲地向他扬了扬酒杯。

    少府寺家大业大,这方今海在猎场中用尽了手段,身后副将全员上阵,才勉强凑了三百五十六出来。

    白偏墨单枪匹马,只花了六日便将人轻松碾在了脚底。

    身边已有不同僚三五成群地围上来,似乎是认定了大局已定。

    自傅相退隐于冬猎场后,每年的魁首能拿到三百已是不易。

    国公府这位白小公子仅用六日便松松拿下三百又七十,已是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程度。

    白偏墨却淡淡摇了摇头,一一温和谦逊地回绝道:“今年的魁首,未必是我。”

    开的甚么玩笑。

    众人一怔,以为这位爷是不乐意同他们这帮人攀交,才故意给了这一番托辞。

    殿前静立许久的元德,却一扫拂尘清了清嗓子道:“肃静。”

    他揭开最后一页,待看清那行小字时霍然便睁大了眼睛,磕磕绊绊道:“还,还有最后一位。”

    众人见他这一副六神无主的情形,不由跟着他屏住了呼吸,安静听元德宣道:“傅丞相,四百又七十。”

    阶下有谁手中的酒樽“碰——”一声跌在案上,众人还未及反应,方今海已拍案怒喝道:“这不可能!”

    傅长凛满心皆是前头那位被吵了瞌睡的小郡主,闻言只淡淡瞥过他一眼,闲淡道:“方公子,胜败兵家常事,输不起的才叫丢人。”

    “谁说我输不起?”方今海扬手摔了酒樽,“短短六日,便是不眠不休都未必寻得见这样多的猎物,何况是一头不落地猎下来。”

    他自以为拿捏死了这位傅相的把柄,带着满脸的精明与算计:“傅相手下可用之人众多,诸位难道猜不出,这足足四百又七的分数从何而来?”

    小郡主闻言淡淡蹙了蹙眉,抬首时却霍然对上那人直白露骨的目光。

    这样的视线仿佛黏液一样从脚踝直爬到她眉眼,令小郡主不适至极。

    少女歪了歪头,还未来得及开口,侧面霍然飞来一双木筷直冲方今海那双眼睛。

    身侧侍卫在千钧一发之际骤然将他扯开,才险险避免了一场惨剧。

    傅长凛动作极缓地擦了擦手,身侧有侍者立即奉上一双新筷来。

    他勉强忍着杀意,极度不悦地摩挲着手边的佩剑,躁郁如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一样:“不遵礼法,当杀。”

    方今海一时不敢再看小郡主,仍旧继续方才的话题:“冬猎的规矩竟是如此么,陛下,请恕微臣不服。”

    皇帝略一拧眉,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傅丞相,既有人不服,你不若也说一说这四百又七究竟是如何来的。”

    傅长凛一语不发地站起身来,余光瞥见小郡主捧着下颌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他低垂着眉眼,微不可查地暗笑一瞬,旋即正色道:“陛下明鉴,这四百又七确系臣亲力亲为。”

    楚流萤高坐阶上,垂眸吹了吹杯盏中白雾袅袅的热茶。

    傅长凛武功卓绝,她自然心知肚明。

    只是若真如方今海所言,她倒亦有几分好奇,傅长凛是如何在短短六日内,寻得这样多的猎物的。

    傅长凛被小郡主清透而专注的目光瞧得浑身舒坦,仰首直望进她眼底,如实道:“诱兽香。”

    小郡主面色一寒。

    她自三途山崖劫后余生,拿诱兽香依然是今生的噩梦。

    傅长凛却还敢季原留下的大剂量诱兽香,以在已失先机的情形下,凭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夺下冬猎魁首。

    疯子。

    小郡主长吁一口气,骇然想道。

    随即便又傅长凛风轻云淡地补充道:“每一头,尽皆是臣亲手所猎,未敢假手于他人。”

    小郡主避开他眼底清亮灼然的明火,湿漉的黑眸忽闪两下,像极了一头林间受惊的鹿。

    皇帝抚掌道:“好!不愧是我朝英豪。”

    他一时愉悦至极,扬手道:“傅爱卿想要甚么赏赐,只要不背礼法,朕皆可允诺。”

    傅长凛仍旧一袭玄色长袍,负手立于阶下,朝皇帝颔首一拜。

    只要他想,当即便可请皇帝下诏,为他与小郡主再指一次婚。

    依当朝的规矩,娶了公主便此生不得入仕,郡主却无此约束。

    这么个金尊玉贵的小郡主,生来便明丽漂亮,家世更是一等一的尊贵显赫。

    从前她与丞相府有十二年婚约,自然被傅长凛全然圈在自己羽翼之下,不许旁人染指分毫。

    而今她与丞相府断了婚约,京中观望多年的世家又开始蠢蠢欲动。

    今日,他只需动一动口向皇帝求道旨,便可就此断了这帮人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