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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年纪的少女谁能不爱浑身雪白绵软的兔子,何况是北境重山之间难得一见的雪兔。

    小郡主一时不忍心射杀,便收了弓箭,悄无声息地下了马。

    身后傅长凛动作极轻地跟上来,手中不着痕迹地攥着枚随手捡来的石块。

    这是只肥到称得上珠圆玉润的兔子,披着一身厚密且柔软的雪色长毛,一双竖起的耳朵似乎较她以往见过的兔子略短一些。

    小郡主收敛了呼吸蹑手蹑脚地凑过去。

    那雪兔正一耸一耸地颤着前爪,全神贯注地忙碌于今日的生计。

    如此勤恳,难怪将自己喂得这样肥美。

    小郡主谨慎地凑过去,隔着一丈远的位置轻手轻脚地蹲下身来,外头去瞧那只仍旧沉浸于觅食之中的雪团子。

    她鲜少见到这样非同寻常的小宠,却也晓得兔子生性胆小,有敏锐机警。

    凭她自己的身手,未必有把握捉得住这小小一团。

    身侧忽然有清冽纯粹的气息无声贴过来。

    小郡主侧眸极轻淡地扫过他一眼,霍然站起身便要走开,却被他一把牵住了手腕。

    那雪兔听到动静似乎霎时受了一大惊,啪嗒一蹦便要逃开。

    电光石火间耳畔骤然有破风声划过,雪色的毛绒团子立时一顿,直直栽进了雪地里。

    小郡主惊愕地回过头来。

    男人便适时开口解释道:“只是昏过去了,不出一刻便会清醒。”

    小郡主只觉得满心厌恶,恍若含着冰刺的目光刀子般刮过他扣着自己腕骨的手掌,冷淡道:“手拿开。”

    傅长凛一僵,默默松开了手掌。

    这位才被拂了面子的傅大丞相不过刹那间便收整了心绪。

    他微微侧过身来替手腕冰凉的小郡主遮去穿林而过的寒风,沉黑的眼眸静然微垂:“这是极北之境的山林间才有的雪兔,性情温顺,糯糯不想养一只么?”

    楚流萤漠然转头,不带半分留恋地往回走去,音色凛冽道:“我已不是稚童,无需傅相费心。”

    傅长凛沉沉凝望着她疏落漂亮的背影,叹息道:“冬日里冰雪彻骨,糯糯若是不愿管它,只怕不等它转醒,便要冻僵在这深雪中了。”

    小郡主脚步一顿,傅长凛已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自雪窝中将那只倒霉兔子提溜了出来。

    他手法娴熟地掂量一二,将整个毛绒团子塞进小郡主怀中,含笑道:“暖手。”

    雪兔柔软温热的肚皮贴在她冰冷的手心,的确很暖。

    楚流萤将它收进马鞍袋中,与翠袖备下的小手炉混在一处。

    前面雪路难行,马儿一深一浅走得极慢,身后傅长凛不知何时悄然凑近了一段距离,时刻防备着雪林间潜伏的猛兽。

    从前与他待在一处时总是小郡主努力找话。

    她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趣事与奇思妙想,那双自小便漂亮清媚的眼睛里有十万银河。

    而今小郡主早歇了那份心思,面色极冷地闷头赶着路,对身后亦步亦趋的傅丞相视若无睹。

    傅长凛仿佛与她全然对调了角色,跟在小郡主身后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咨客般,音色沉润地讲着沿途各色的草木与山石。

    这位傅大丞相大约一生都不曾讲过这么多话。

    小郡主纵马走在前头,歪头意味不明地扫过他一眼,淡淡道:“噤声。”

    傅长凛识相地闭上了嘴。

    他心绪一乱,却在转瞬间意识到这赫然便是当年自己待小郡主的态度,冰冷且不耐。

    不远处忽然有人扬了扬手,朗声笑道:“糯糯。”

    一声惊起林中不少苍鹭,树间立时有簌簌的碎雪如星如雨般纷扬而下。

    小郡主眸色霎时亮起,在万千飞雪中朝白偏墨纵马而来的方向粲然一笑。

    她今日始终闷闷不乐,任傅长凛用尽了千般手段来哄都不奏效。

    今日白偏墨一来,倒似回魂了一般笑得开怀。

    傅长凛神色晦暗地停了马,停在原地目送那抹清媚惊绝的背影,带着十二分的愉悦与轻快奔向另一个人。

    他忽然意识到,小郡主从前来见他时似乎是一样的热诚与烂漫。

    七夕灯会上举起的花灯,南街口偶遇时怀中抱着的糖炒栗子总有他的一份。

    彼时倘若他肯俯下身去瞧上一眼,抑或张开双臂,便可将这温软天真的小团子抱个满怀。

    她总努力抬起头直视他深漩沉黑的眼眸,在高高举起自己最爱的糖炒栗子送到他唇边。

    秋水清泓一样的眼睛恍若倒映着人间万家灯火的清河,口音软而绵糯地问他甜么。

    傅长凛早已记不得那口甜不甜了。

    他远远落在后面,目光艰涩地瞧着小郡主笑意盈盈地与那少年人寒暄。

    白偏墨不知低声说了句甚么,将人逗得直乐。

    马鞍袋中那只小家伙不知何时已悠悠转醒,听这动静大约正不安分地踢着里头热意融融的手炉。

    白偏墨侧头好奇地多看一眼:“里头装的甚么活物?”

    小郡主将手伸进去精准地摸到了那双毛绒绒的耳朵,将这雪白的团子整个提出来。

    那雪兔霎时间又见天光,浑身都卸了力气耷拉着,一副乖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