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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宫闲置了足足一季,却并不似设想中的那样阴寒。

    房中一早便断续烧着炭炉,略驱散了几分空荒的寒意。

    小郡主围坐于炭炉旁,自绒暖的斗篷间探出一双手来细细烤着火。

    翠袖便殷勤地铺平了床榻,又取出自王府带来的厚重棉褥铺放在其上。

    她纳罕道:“今年内务府用的褥子似乎格外厚些,不知比去年强上多少。”

    行宫中已有内官事先备好了可供起居的一切,只是女眷多不耐寒,因故常会自行备下棉褥与衾被。

    往年小郡主参见冬狩便皆是崔翠袖伺候。

    她将绒毯支在炭炉旁烤了片刻,便细细铺在了那层云软厚实的棉褥上,又拿汤婆子先行暖着衾被。

    炉中炭火烧得足。

    小郡主捧了热茶小口抿着,歪头借着昏黄的烛光看翠袖殷勤地忙碌。

    冬猎人数众多,行宫虽广却也未必全然容纳得下,因故一人只得一室。

    夜里更深露重,哪里能睡得住地铺,室中还有一美人榻,索性便吩咐翠袖睡在不远处的榻上。

    小郡主嗅了嗅炉中所焚的香,随口问道:“翠袖,这香……是一道从府中带来的?”

    翠袖正灌着汤婆子,随口回道:“奴婢并未带过香料啊。”

    她将两个汤婆子放进小郡主的床铺中拿衾被盖好,含笑走来:“何况这居室乃是校阅礼毕后宫中内官引我们来的,哪有时间焚香。”

    今晨驾车来时,便有内官忙不迭地迎上来,自车马中接了各家的行礼直送到安置的居室中。

    校阅礼乃是冬狩头等大事,照例出席者无论贵贱皆不得缺席。

    待观完了礼,皇帝宣罢了赏赐,才随着内官回了这行宫中。

    翠袖瞧她已渐渐回暖,便上前为这小祖宗解开了厚重的斗篷,平整地挂在木施之上。

    楚流萤仔细嗅了嗅炉中焚香,淡淡道:“内务府哪里舍得用这样上等的安神香。”

    翠袖手上动作一顿,努力吸了吸鼻子,却仍旧没能分辨出这香有何不同。

    她没收了小郡主的茶,免得这位小祖宗饮多了夜里睡不着:“许是内务府巴结您呢。”

    小郡主被夺了茶盏,微抿了抿唇瓣,一双含露目在晦明不定的烛光中宛如蒙上了曾温朦的雾气。

    三清茶,连同不远处几案上竟似乎仍旧泛着点微末余温的糕点。

    一早便断续烘着居室的炭火,和那床格外绵软厚实的被褥。

    无一处不合她的心意。

    朝中这样熟悉她的喜好,且有如此本事干涉内务府办差的,大约只有他傅大丞相一人罢。

    小郡主默了默,不愿再深思些甚么。

    翠袖瞧她忽然敛下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睛,一时间不知这小祖宗又在琢磨些甚么。

    她替人取了金钗,那头乌压压的云鬓如瀑一般倾泻而下。

    夜幕沉沉地笼罩下来,房中四下皆拢紧了窗帷,不见半分清冽如水的月色。

    山林中多有野兽出没,厚重的帷幕遮掩了房中辉明的烛火,倒也算是种保护。

    小郡主终于脱开了那身繁琐迤逦的宫装,一身绵软的寝衣蜷缩进温热厚实的衾被间。

    翠袖替她掖了掖被角,正欲起身去洗了那盏摇曳不定的红烛,却忽然被小郡主喊住。

    她矮身蹲在小郡主榻畔,正对上一双清澈却暗含愁绪的黑眸。

    小郡主整个人埋进云软的冬枕与蓬松温热的衾被间只露出一双明媚好看的眉眼,带着点楚楚可怜的稚气。

    她音色迷蒙恍若如来自渺远云间:“翠袖,自今早出发时,我便总隐隐觉得不安。”

    小郡主幼时便曾在这片围猎场中撞入了狼群。

    翠袖对此事早有耳闻,此刻只当她是幼时受惊太深,便宽慰道:“郡主且宽心,房门早已拴好,这四下轩窗尽皆从里头锁得牢固,何况门外还有禁军巡卫,出不了乱子的。”

    小郡主阖上眼眸淡淡摇了摇头:“并非为此,而是……”

    她语气滞塞,良久才续道:“而是犹如七年前,幽诛关暴雪前夜那样。”

    翠袖霎时心惊。

    幽诛关三字于临王府而言实在是沉痛至极的字眼。

    她轻叹一声眉眼坚定道:“郡主只是近几日遇险,忧思太重了。明日围猎,到外场透一透气兴许就好了。”

    “入夜已深,郡主早些睡下罢。”

    小郡主睡时一贯不喜有烛光,翠袖照旧熄灭了灯火,轻手轻脚地回到不远处的美人榻上,一样睡下了。

    傅长凛便无声立在窗口,抬起一点眼睫定定凝视着对岸。

    轩窗一角泄露出的星点灯火倏然暗落。

    大约是小郡主歇下了。

    他在窗口吹了良久的夜风,终于抬手“咔哒”一声轻然阖上了窗棂。

    今年冬猎实在盛况空前。

    皇帝一身戎装挽弓射下今日第一头猎物,便一扬手宣了冬猎开场。

    今年的世家子弟似乎格外踊跃,猎场一开便已纷纷羊鞭策马直奔深林而去。

    山中仍覆着未化完的皑皑白雪,林间绿松遍布,间或夹杂着几类说不上名字的高大乔木,在冰雪倾覆之下仍旧繁茂地舒展着枝叶。

    葱葱郁郁,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