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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屧廊人去苔空绿(4)

    颐宁宫内,良久的沉默,弈澹与太后怒目相对,眸色深沉如暗夜,倒影着彼此的身影,仿佛要沉沉拽入使其湮没。

    太后的眉心微微跳动:“哀家只有一句话,哀家并未做过这样的事,必是有人蓄意陷害!”太后瞥一眼面前恭顺的朱成璧,“此人心机深沉、哀家断难相容。”

    朱成璧不卑不亢,顺伏道:“太后是指臣妾么?臣妾不敢妄称心机深沉。”朱成璧微微一顿,笑意流转,“臣妾并不需要什么心机,只需依仗皇上便可,心机自是留给胸有城府之人,太后您说呢。”

    太后鲜少见到朱成璧这样的神色语气,不由愈发动怒,一把将床头的碗挥落到地上,乌黑的药汤便洒了一地,太后又急又气,伏在床头猛烈地咳嗽着,莫芦与莫荟吓得面无人色,慌忙抚着太后剧烈抖动的双肩唤道:“太后!太后!”

    弈澹紧紧攒着双拳,冷冷将帕子掷到高千英手中:“梁太医。”

    梁太医一凛,忙欲上前,太后却用力撑起身子狠狠瞪向他,嘴角尤挂着一缕暗色的血丝:“梁诺轩!你敢过来,哀家便杀了你全家!”

    梁太医唬了一跳,忙悄悄去看弈澹,弈澹忍了几忍,终究是挥了手叫他下去:“太后做什么这么恼怒?连身子都不顾了吗?”

    此言一出,朱成璧沉沉吁了一口气,弈澹既已唤她“太后”而非“母后”,怕是心里已经不再将她当做母亲,那么这位夏太后,即便不死,也永无翻身之日了。

    太后冷冷一笑,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向弈澹:“你,很好!”

    弈澹嘿然一笑:“太后所做作为,朕不会晓谕天下,朕怕脏了自己的手谕,也是为了顾全皇室颜面,你既然那么在乎太后之位,朕便给你你想要的,只要你受得起便是。你依旧是你的太后,但朕,再不会来颐宁宫半步。”

    太后静默片刻,右手越发抖得厉害,面色苍白,双目深陷,仿佛是秋日里被疾风卷过的枯叶一般,阴郁萧索的气息毕现。

    “你!很好!很好!”太后浑浊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射来,厉声的怒斥使其的身子越发虚弱,弈澹却缓缓转身,再不看她一眼,汹涌而来的绝望气息迅速淹没了她,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她缓缓扑倒在床上,伶仃枯瘦的手臂垂落,那一对糯种飘翠翡翠镯子竟是生生滑落,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她走了。”弈澹的双眼空洞无神,眼角的皱纹如刀刻一般的凌冽,似乎在喃喃自语,“我是该哭,还是该笑?”恍惚的瞬间,他软软倒下,仿佛被抽尽了所有的力量,他是一国之君,是无上至尊的帝王,但如今的他,恐怕最怨恨的,便是此身生在帝王家。

    时光流转,咸宁十一年六月初三的深夜,怡嫔薨逝,莫芦抱了皇八子回了衍庆宫,却见淑妃一袭茜色睡衣,正在正殿焦虑不安地踱着步子。

    “娘娘,怡嫔,殁了。”莫芦微微屈膝,“八殿下安然无恙。”

    淑妃轻抚胸口,轻轻抱过皇八子,笑靥如花,目光从他安详的面庞浅浅流过:“从今之后,本宫就是你的母亲,是你唯一的母亲,本宫将许给你锦绣前程。”

    莫芦微微一笑:“恭喜娘娘喜得贵子。”

    淑妃抱着孩子如同抱着一件无上的珍宝,目光却如疾驰的闪电一般划向宫外:“怡嫔的两名陪嫁,即刻驱逐出宫,身边侍奉的宫人,重新安排去处,只有一样,所有宫人的名单,本宫要一一过目,不得有误!”

    “是,奴婢省的,娘娘放心便是,对于八殿下而言,这宫里,就是从来没有怡嫔这个人罢了。”

    怀中的皇八子突然睁开了双眼,似在打量面前的淑妃,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养母,也是他日后几十年倾尽一腔孝心侍奉的母妃。

    如今的弈澹,早已记不清当年的种种,然而,就算曾经的母子时光再如何其乐融融,即便于权谋利欲之后总有一片真心与亲情,也终会消磨殆尽。

    只是,于四十五年前的衍庆宫,最后的结局,是万万不曾想到的罢了。

    夜幕笼罩,万籁俱寂,衍庆宫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沉郁的殿影带来阵阵的压迫感,疏落的星辉仿佛蒙上一层寒霜,叫人不寒而栗。

    咸宁十一年六月初三,所有人的命运于一夕之间翻转,因为,这里是紫奥城,人心轻贱、暗斗明争,要不然就被强者踩于脚底、要不然就将弱者玩弄于股掌之间,没得选择,离权力中心越近,风险就越大,大到即便拿了全族的性命做赌注,也要笑着走完这一局。

    隆庆十一年六月初三,昭宪太后薨逝,只与太后之号,灵位不入太庙,梓宫不入皇陵,只许葬入妃陵,不系帝谥,后世也不许累上尊号。

    昭宪太后七十余载富贵荣华,至此,灰飞烟灭,夏氏党羽亦被逐出权力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