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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屧廊人去苔空绿()

    六月中旬,暑气难散,也只有到了夜里才能捕捉到一丝丝的凉爽之意,这一日,朱成璧早早地歇下,却又不知怎的心里堵得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迷迷糊糊的时候,却听竹息悄悄进来,轻轻唤道:“娘娘?”

    朱成璧支起身子,有些心烦意乱:“几更了?”

    “三更方过。”竹息微微一顿,点燃了几支花烛,室内顿时有了些许豁亮,“皇上传召娘娘去颐宁宫。”

    朱成璧一愣,顿时警觉起来:“怎么回事?”

    竹息将垂银流苏溢彩帐帏拢起,小巧的金钩映着烛火一闪,仿佛是窗外的幽冷星芒,竹息低低道:“梁太医已经遣了人来回禀了,太后几日都不肯吃药,是而今夜皇上去探望太后。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只是朱祈祯朱大人前几天也遣了人来回过,血书已经……”

    未待竹息说完,朱成璧豁然起身,吩咐道:“更衣。”

    颐宁宫,金玉为砖、琉璃做瓦,虽是三更时分,那种自内向外的肃穆庄严依旧逼视众人,连那汉白玉雕栏在疏落的月华中都显得颇有威仪。

    朱成璧低低而叹,是了,这一位夏太后权倾两朝,风光一世,是太宗皇帝最为依赖的后妃。太宗一朝颇多内宠,晚年的九子夺嫡更是一场步步惊心的朝野、宫闱斗争,这样的阵仗,怕是自己都是难以应对。

    曼步进殿,却见太后斜斜倚靠在床上,身上是一袭金松鹤纹薄绸偏襟褙子,披着一件铁锈红的绣了宝相花的滚边狸毛云肩,头发则光滑拢成一个平髻,抿得纹丝不乱,只在发髻间别了一枚无纹无饰的浑圆金簪。她微微阖着双目,脸上的怒色若隐若现。

    弈澹则坐在床头,捧了凤纹描边的药碗徐徐吹着,梁太医则垂手侍立于不远处。

    朱成璧微微屈膝:“太后娘娘金安,皇上圣安。”

    弈澹轻轻颔首:“你起来罢。”语毕温言向着太后劝道,“母后连着数日不肯吃药,于病情总是不好。”

    太后冷冷道:“皇帝费心,哀家不想吃药,那药也是苦得紧。”

    朱成璧微微思索,温然笑道:“太后若是嫌药苦的话,臣妾便命御膳房做了金丝蜜枣送来颐宁宫,蜜枣甜香,必定能解了苦味。”

    太后目光如剑,只在朱成璧身上微微一转,语气森然:“想必琳妃是没能明白哀家的话,哀家嫌药苦是其次,不想吃才是其一,琳妃贯熟六宫事物,想来也是极善揣度人心之人,怎的在这里装了糊涂?”因是在病中,这几日为了废后一事又是多有恼怒,太后勉力说了几句便是咳嗽不止,一旁的莫芦忙取了软罗帕子递予太后。

    朱成璧一惊,只觉得背后涔涔出了冷汗,忙起身下跪:“太后息怒。”

    太后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冷冷看了朱成璧一眼,厌弃道:“皇后被废,你如今倒是得意了,哀家不想看见你,你先下去。”

    弈澹微微一笑:“母后何必跟成璧置气?这么晚儿臣还叫她过来,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此事事关皇室颜面,琳妃摄六宫之事,不能不知。”弈澹不顾太后疑虑的面色,从容起身,拉了朱成璧起来,又吩咐高千英道,“把东西呈上来吧。”

    高千英转身从小邓子手上接过一方帕子,帕子虽是素净,只绣了几朵淡雅的花儿,但是待到高千英将那帕子徐徐展开,太后与朱成璧具是大惊失色,里面竟是一块衣裳的碎片,上面是暗红色的四个血字:淑妃害我。

    字字触目惊心!

    “这字,是在昭慧太后陪嫁姑姑的墓中发现的。”弈澹徐徐道,“两位陪嫁姑姑在昭慧太后薨逝后离开紫奥城回到济州,却不知何故遭人暗杀,事后却连当地的知府都不再追究。”弈澹接过那方帕子,递到太后面前,冷冷道,“母后,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深广的殿宇,突然有大片大片清冷的寒意弥漫,饶是季夏之夜、秋意未至,这种疏冷清陌的感觉依然是紧紧摄住了太后的心头,她的双肩微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血书,脑海里一片沉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当年昭慧太后生产之时于她身边侍奉的宫人、医女都被清理干净,连过从甚密者都被追杀殆尽,掩藏了这样好的秘密为何突然被揭穿!

    莫芦掩饰不住满脸的震恐,只是紧紧扶住了太后的双肩,似乎想把自己的气力传递过去。

    “这是什么?”太后终是开口,声音沙哑迟滞,仿佛是年迈无力、卧于枯枝上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