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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华帐里魂梦惊(1)

    含章宫,德阳殿,朱成璧懒懒卧在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牌九,竹息袖着手道:“娘娘让奴婢查木棉,奴婢已经查清楚了。”

    朱成璧轻轻颔首:“没走漏什么风声吧?”

    竹息道:“娘娘放心便是。”

    语毕,竹息端容道:“娘娘猜得不错,木棉的确是倾慕朱祈祯朱大人的,这几日是日日蒸一笼紫薯糕给朱大人送去,奴婢想着,他们私下里应该也算有些交情,但是光凭紫薯糕,或许也不能证明什么,即便木棉这几日的刺绣图样倒是鸳鸯、合欢多了起来。”

    见朱成璧微微蹙眉,竹息又道:“直到昨日,奴婢看见朱大人在太液池边为木棉吹埙,只是奴婢不甚知晓乐理,听不出是什么曲目。”

    朱成璧一记又一记摩梭着牌九,淡淡道:“足够了。”

    竹息微微沉眸,有些迟疑:“只是,若是朱大人无意的话……”

    “若是无意,做什么在太液池边给木棉吹埙呢?”朱成璧轻轻一嗤,支起身子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一夫一妻固然是好,只是他如今平步青云,如果不纳一房妾室,终究也是要说不过去。更何况,他行事刚毅果敢,隐隐有奕渮的风范,倘若用得好便也罢了,用得不好终究是麻烦。”

    竹息臻首细细思索,又道:“但他毕竟是娘娘的侄儿,想必是不会对娘娘不忠的吧?”

    “宫廷如朝廷,朝廷亦如宫廷,姐妹至亲既然算不得什么,更遑论远房的亲属关系,别的不谈,当初贺婉仪被废入冷宫,慎阳侯可是一声也不吭的。”朱成璧注视着竹息微微避开的目光,轻轻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忍,但眼下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你也知道,为什么找寻郑姑姑的事情只能由朱祈祯来做而不能交给奕渮来办,太后是奕渮的养母,他跟皇帝不一样,当初的璟贵嫔是自愿将奕渮交由淑妃抚育的,而昭慧是被算计,所以,郑姑姑之事,万万不可让奕渮知晓,而朱祈祯与奕渮来往甚密,要堵住他的嘴,只能在他身边安一枚最好的细作。”

    竹息轻声道:“若是木棉对朱祈祯一往情深,不配合娘娘怎么办?”

    朱成璧冷冷一笑:“不会,她的家人都在本宫的手里,她万万不敢拿自己的家人玩笑。本宫不能失去奕渮的相助,但要彻底扳倒皇后,必须让太后失去置喙的权力,要做到让皇上不再顾及太后的养育之恩,就必须揭穿昔年昭慧之事,环环相扣、丝丝相连,哪一环都不能错动、断裂。”

    竹息沉默片刻,慢慢思索着道:“如今之事,的确是无他法可为,娘娘与梁王,昔年……”竹息略略一顿,终究是沉沉叹气,“又怎知夹了这么多事情进来呢。”

    朱成璧有一瞬间的怔忪,却见木棉捧了一盏莲花纹亮银盅进来:“娘娘最近胃口不好,不妨进些红枣燕窝以作温补吧。”

    朱成璧见那红枣燕窝热气腾腾,又见那莲花纹亮银盅上的如意佳偶的图样,不觉幽幽叹气,“如意佳偶……有的时候却真是难以如意。本宫从小就期盼着能有一良人,一心一意,白首不分离,但事到如今,也算是明白,所谓恩情绵久,很多时候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木棉手势一滞,忙道:“娘娘雍容风范……”

    朱成璧淡淡一笑:“就比方我从前在朱府,父亲不重视,大娘暗地里也有多排挤打压,庶出的苦痛,心里自是明白,也想着将来能为人正妻,好吐气扬眉。”

    木棉晓得触痛朱成璧的痛处,只能越发顺从:“但如今娘娘贵为三妃之首,摄六宫之事,也算是有得有失。”

    “你说的也是。”朱成璧徐徐而道,“好比舒贵妃,是妾侍又如何,皇上钟爱如斯,即便皇后是嫡妻正室,如今又是什么下场?”

    朱成璧转眸看向面前恭定温顺的木棉,笑道:“话说回来,木棉你也二十二了,那么,你是愿意嫁与一不相爱之人为妻呢,还是嫁与一相爱之人为妾?”

    木棉没有防备,闻言便是一愣,脸色有些烧红,低低道:“娘娘好端端的怎的问起这个?”

    朱成璧只道:“你且回答便是。”

    木棉忙跪下道:“奴婢认为,妻妾之分并不重要,难得的是能跟尽心倾慕的人在一起。”木棉微微一顿,光洁的面庞上有一丝丝明亮的光辉隐隐浮现,“奴婢身份卑微,只能嫁与平民百姓,不敢希冀遇到好的姻缘,只希望能过得安稳踏实便足够了。”

    朱成璧揣摩着木棉的神色,微微颔首:“好的姻缘是你自己争取的,本宫只告诉你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道理,你若刻意隐瞒内心所求,只愿平安踏实的过日子便也罢了,只是他日想起当初的种种,不要后悔便是了。爱恨嗔痴这四个字向来不会形单影只,世上也不会存在饱满无暇的爱情,即便皇上那样钟爱舒贵妃还是要隔了许多女人进来。”

    朱成璧似是唏嘘:“自古以来,帝王的爱情从来不会专属于某一个人,舒贵妃也会面临色衰爱弛的风险,如果当初她选择离开,或许也不会有种种的忧思烦恼,只是,若是离开自己心爱之人,恐怕也是心若缟素了。”

    木棉有些发愣,只是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绿釉狻貌香炉,炉里焚了上品的暹罗沉水香,只见几缕雪色轻雾悠悠逸出,清凉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纡袅袅、飞香纷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