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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冬去春来,我在家养脚都一年了,可这病就跟长在我身上一样,始终不见成色。

    姥姥家走南闯北见识颇广的吴大姥爷瞅瞅我脚下了断言:“鲁小子,我看你这脚就是孙膑腿——就世了,估计这辈也不能再干吃力活儿了。”

    闻听此话,真是万念俱灰,天天吃不香睡不着的,晚上躺下心里不断地嘀咕:“我这样号在家啥也干不了,这不是只会吃喝拉撒的废人了吗?真要是一辈子都成家里的负担,还莫不如趁早死了好……”

    从六六年开始,高校每年基本上停止了招生。因再没有大学毕业生充实进各行各业,没几年全国各地人才匮乏,青黄不接的问题就突出地暴露出来。这一现象的出现,严重地阻碍了国家经济建设和社会的发展。

    为了弥补各行业人才的不足,年底国家提出了高中毕业分配“四个面向”的号召。要求高中生“面向农村,面向工厂,面向矿山,面向学校”,毕业后直接参与国家的经济建设。在这种形势下,屯里的几个应届高中毕业生突然被分配工作上了班。

    屯西头下放户张大裤裆的儿子---张大生子到庆安北铁路上班;老田军的儿子田玉祥去了松辽卫校;范老姑爷子家的表哥范喜财被分配到了大榆树粮库。

    这几个孩子突然成了吃红本挣现钱的国家人,对祖祖辈辈都土里刨食的农民来说,这可是破天荒的美事儿,在村民眼中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成了爆炸新闻,霎时间哄哄嚷嚷,在小屯的街头巷尾炸开了锅。

    “强子你愿不愿意再上学去?兴许将来能有机会啥的,碰巧也能上班呢?”母亲听说屯里这稀奇事儿眼馋了,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象他们一样,将来也能有个出息。

    “上学?”说实话,下地一年来我一直都在留恋着那失去的天堂,曾几次梦见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或正和同学们在操场上疯闹着呢。

    特别是打上次磨面遇见两姨弟后,心里非常羡慕屯里春宇表弟等上学的孩子们,每当梦醒后我遗憾着,总是久久难以入睡。不知咋了?这失去的课堂一直让我魂牵梦萦的。

    一年来的种种遭遇让我长大了,开始不断地思索自己的前途命运。总觉得不能跟在父辈身后,象他们一样自卑地活着,这种失去尊严的日子让我太讨厌无奈,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

    说实话,经母亲这一问我真的活心了,好想再回到学校里去学好知识,或许侥幸有一天能靠它改变我的命运。可每天夜里一合上眼晴,弯着脊梁的父亲总会浮现在眼前,我非常怜悯他,觉得心中有愧,下不了如此狠心。

    一想到他晚上的咳嗽声,还有那期盼我下地帮他干活的目光,真的不忍心拿自己这虚无渺茫的梦去赌未来的青春,逃避男儿养家的担当,自私地躲到学校里去享清福。

    一想到这些,我简直恶心自己,就犹豫着回答说:“婶,上学我倒是愿意,可是妹妹们还小,我叔好不容易有我这么个帮手,我这一走,咱家以后咋办,叔他能同意吗?”

    母亲是个有主见的女人,明白我的心事。可她殊不知辍学前我已是个学校里贪玩的学混子了,误以为我仍是她心中那个老实聪明,勤奋好学的乖儿子呢。

    她甚至认为我可比屯里的那几个上班的高中生优秀多了,因而对自己的这一决择是坚定而充满信心的:“儿子,你叔那儿不用担心,等晚上回来我跟他说就是了。”

    瞅着母亲果断的自信,我心里很矛盾,感觉自己去学校对不起父亲,怕收工回来时见到他那失望与忧郁的眼神。

    为了逃避与父母面对面议论这事的尴尬,晚饭后我早早躲进了被窝,人佯装在睡觉,闭上眼睛用耳朵听着他俩的对话:

    “都说屯里的几个孩子毕业就上班了,你在地里干活听到没有?”

    “听说了。老范三姑父的孙子被分到公社粮库上班,可把他们全家都乐坏了,这不张罗着过几天要预备饭吃喜呢么?”

    “他叔,要不让咱家强子也上学念书吧?或许将来也能有个出息啥的呢。”

    “咱欠队里那么多三角债,鲁强这帮手一走,你说家里以后生活咋办?何况咱们成分不好,就是念好书以后还能有啥盼头呢?”

    “你看孩子这脚吧?一年半载也好不了,眼下就是不上学他也不能下地干活了。莫不如让他上学去,兴许还能养养脚。”

    屋里随后一阵沉默,接着就听母亲又补充道:“强子还小,未来的路长着呢,万一以后真碰上了啥机会省得咱后悔吧?”

    母亲的几句话,让父亲默不作声了。他很为难,卷上了粗旱烟躺在被窝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思索了半天才又开口道:“你想得也对,万一将来有一天不论成份了,孩子没文化肯定是吃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