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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珰手下统领的十万军士最开始不叫“靖远军”。

    事实上,一开始没有人相信一群手无寸铁、饥寒交迫的流民可以上阵杀敌,常常称呼他们为流民军,或者蛮军。李珰自然而然称为流民帅。

    而后,扶危于淮安、南平芙蓉城、北驻北疆,等等,无数战绩终于拼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靖远军。

    可是丰功伟绩也改变不了他们是流民乃至匪寇出身的事实。

    这种因天灾人祸导致家园尽毁而被迫迁徙的人数以百万计,西南部的满羌国灭后,只剩北部南迁的中原人,因为连连战火与旱涝之灾——可能也有连连加重的赋税徭役,总之,希望寻求一片新的乐土求生。

    而他们连淮水都过不去,朝廷下了死命令,南下来的流民不允许过淮水,淮水的另一岸,是盛誉天下的繁华之地,淮安。

    这些人失了土地,户籍因为辗转流离也难以查清。于是当年章怀太子治理淮水之际向朝廷建言,将这些百姓新编其户,受土地,开新户。这意味着新一轮利益分割,朝堂上的反对之声一步步施压。

    那些年晋国同满羌的战争如火如荼,正是用兵之际,上百万的流民不可能真的任其自流,于是收编为散兵——不经左民与五兵核稽户籍,也不纳入正式的军籍,由作战前线的各郡代为掌管,授予军田,闲时耕种,以充粮草;战时上阵,增强兵力——哪怕从人数上虚张声势也足够了。

    很不公平的交易,只刚刚够这些人侥幸地活着。

    当然,如果不幸战死,名字是不能写上战报得到封功受赏的,至多有人替你收尸,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交易持续了十年,靖远军内很多将士十年不曾渡淮水,早年间试图南渡寻亲,如今十年过去,许是寻亲的人和被寻的亲人都背负黄土,化为一抔泥灰。在乱世,也不算最坏的结局。

    靖远军驻扎在大明山与小明山,背倚徐州和青州,十万大军粮草辎重均出于这两州物产,百姓自然怨声载道。

    沈淮三是靖远军内少有的淮安人士,清白出身,若非家道中落,当年不会作了李珰的副手,成为他麾下的左前锋。

    日落黄昏,山间丛林并未袅起炊烟。大明山小明山离豫州城不出百里,两军哨兵遍布刺探着一手消息。军士们带着干粮,山里多有清溪暗泉,又有野果,虽然艰苦些,也饿不到肚子。

    李珰翘着二郎腿,倚着松树干,坐在枝桠丛生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撕扯着一块干瘪的烙饼,树底下站着一位英武青年,胡子邋遢,梗着脖子瞧着树上的人。

    沈淮三站在树下喊:“李珰,这仗打不打啦!”

    树上的人恍若未闻,沈淮三正准备再出声,一颗松果直剌剌划过他兜鍪的铜皮沿。

    “聒噪,吃你的饭!”李珰一手拉起外氅,跃身而下,稳稳落地,眼神里满是无奈与谴责,“你声音再大点,豫州城里的伍左林都听到了。”

    豫州之战已成定局,如今不清楚的只是何时打,怎么打的问题。

    营帐设在山涧平坦处,傍着一条急湍,出入口只有两山崖间的峡口。

    行军舆图高高挂起,中间一处被标记为红色,正是豫州。

    李珰二人一入门,几位披甲领将纷纷围上来,为首一人是负责情报收集的胡定荣。大帐中央是沙盘,几处平地被插上小旗,胡定荣开口解释:“豫州城是豫州乃至魏国前线的重要粮仓,因此敌军很可能以死守为战略,用粮草拖垮我们。”

    靖远军物资由青州和徐州拨给,“军籍”上也受两州郡守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