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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水在天牢中待了三个月,清心殿里的人好像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乱臣贼子在。

    看守的头儿正坐在走廊中央的桌案边吃着几个小菜,身边围着一众小子。

    “呸——”头儿将花生皮吐了出来,不耐烦地感慨道,“国丧期间,不准饮酒,这不是叫我这酒虫活活熬死吗!”

    “头儿!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这可是要——”一个小子比了个斩头的动作。

    “晦气!”

    负水望着墙壁高处开的一个小方口,难怪淮安的春色今年如此冷清,原来是遇上了国丧。

    皇帝死了,罪魁祸首死了,谁都洗不清李珰身上的罪孽了。

    负水强撑了三个月,这一瞬,支撑着呼吸的那抹念头突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无力地瘫软在角落的阴影处,青丝掩住面容,眼尾处缓缓流淌出温热苦涩的泪珠。她认命般闭上眼,觉得一切都被她弄砸了。

    李珰说的“相信”,她担不起。

    门口传来窸窣声,为首之人身材魁梧,长得凶神恶煞,腰间系着白绸。他一到,刚才偷懒的小差使们纷纷缩在他身后,谄媚地笑着。

    看来是宫内终于想起还有她这么个余孽没有清除。

    “将人抬出去,仔细点!”

    负水就这样半梦半醒间任由他们作弄,直到落入熟悉的怀抱,是李三思来接她了。

    他一身缟素,脸色青白,臂窝挂着的外袍也是白色,负水这才清醒了一二分,怔怔看向周围景致,高处俱是素白的帷幡。

    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想必内心十分煎熬。负水只得先问出声:“宫里下了何种旨意。”

    他是中书侍郎,伺候皇帝起草诏书,自然能第一时间知晓自己的命运。

    李三思全身抖个不停,倒换成了负水扶住他,温和劝解:“我一点都不怕,李三思,我甚至还想早一点去黄泉路上找到他,趁他还未过奈何桥,未喝孟婆汤,见他一面。”

    两个人相视无言,负水静静等他平复心智。

    “先帝驾崩前留下遗诏,收回李珰及安远军叛国之罪的诏令,命內史省不准将李珰及靖远军的事迹载入国史。”

    到这里结果尚算如意,负水舒了一口气。

    李三思掐住她的臂膀,双目几欲睁裂,艰难地将遗诏内容补全:“最后,判处你死罪。”

    这本是意料中的结果,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负水淡然开口,甚至带着轻浅笑意:“李珰说他想立个衣冠冢,我死了之后,你便找个风水宝地,将我们合葬。”

    李三思只是盯着她,没有立刻接话。

    良久,天牢入口传来马车驻足的顿地声,外形朴素,可走下来的人出乎意料。

    李三思转身,恭迎司马煓圣驾,短短数月,他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一跃成为晋国皇帝,别人争了一辈子的东西,轻轻松松就落到了他的手里。负水不敢轻视他,亦是谦卑行礼。

    李三思这才出声解释:“陛下感念靖远军功业,虽先帝遗诏必须谨遵善行,陛下下令准流民军入军籍,至于为国捐躯的将士,朝廷也会妥善安置后事。另外,还准了李珰将军陪葬章怀太子,只是事宜不便宣扬,一切从简从急。”

    一字一句,让负水心情峰回路转,最终柳暗花明,算是圆满。

    “罪臣崔负水叩谢皇恩!”负水双膝跪地,三叩首,拜伏在天子脚下。

    司马煓看着身形萧条的假儿郎,倾身将她稳稳扶起:“李将军及安远军这笔罪业,本是我司马氏欠下的。朕竭力也只能补偿至此,崔姑娘的大义更是无以为报,最后一段路,朕送你。”

    负水没有推辞。这笔罪业如司马煓所说,轻轻翻过,未曾添上新的血腥,已是难得。

    司马煓便服出行,国丧期间,淮安大街禁止行人出入、商贾易市,天下百姓皆要素衣寒食,为帝王神灵祈福。

    三个人便这样徒步闲适地走在青石板上,马车被他们扔在身后,这样才方便将最后的思量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