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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水知道李珰不喜欢苦涩的、辛辣的味道,却也难以相信世上真的有人因为怕苦,一口药都不喝。大夫说,李珰上次的风寒之症是他自己强撑着身子硬熬过来的,已经伤了根本。

    她也知道,李珰南征北战十年,身上一定有很多伤痕。

    大夫解下衣衫的一瞬,她只是单纯地想观摩一下,这些陪伴他一生的旧痕是什么样子的。视线堂而皇之地盯着他的背脊、肩膀、胸膛、腰腹,他昏迷的时候像是案板上的鲈鱼,乖顺地任人摆布。

    那些伤口旧痕泛起血气,红得发烫。

    大夫说,将军有坏血之症,不服药必死无疑。

    负水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还有得治就行。

    郑云和沈淮七回了军营,李珰受伤的消息不能外泄,只能暂时住在庄子里养伤,让他们拿着手书回去通传消息,把军中事宜做一个简要布置。

    厨房内只有负水和胡定荣二人。负水煎药,胡定荣烧着热水,都没有开口说话。

    卧房传来器物破碎之声,负水连忙跑出去,没几步又折返回来,沉声恳求:“胡将军,火炉上的药,麻烦你帮忙看看,我很快回来。”

    胡定荣安慰地看着她:“你快去吧!”

    李珰醒着,平躺在床榻上,睁着一双冰冷沉静的眸子,看向窗外。负水顾不上主臣之分,直接推门而入,烛台被他打翻,室内满目清冷的银辉,照得见人,却徒增寒意。

    负水将烛台点亮,熟悉熨帖的暖光才浸盈整个简陋的卧室,也让床上的人有了一点点人间气。

    “李珰,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负水帮他掖好被角,轻声细语,生怕惊扰到他,又牵扯出他的头疼之症。

    他的眼睫眨得极慢,一点没有先前深不可测、运筹帷幄、玲珑通透的样子,他一点都不威风赫赫了,只是一片破碎的琉璃,被她亲手摔碎的。

    她有点后悔带他来见胡定荣,倒不是不想见,只是觉得若是让他再养养伤,去安容城内的宅子住上几日,让他们三个以乐声为贺,为他的新府添添人气,体味一把清闲太平后,再处理这些事,也许就不会伤得这么重了。

    他大抵是不需要自己安慰什么的,虽然他此时脆弱得不堪一击。

    负水起身:“有什么事你只管叫我。炉上煎着药,我去给你端来。”

    “我不喝药。”

    李珰终于转头,语气强硬,又幼稚得像个孩童。

    负水索性拿出孟母的气势:“不行!生病了就得喝药!”

    李珰冷哼一声,表示“我不喝你能耐我何”,无趣地转回视线,继续沉寂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胡定荣已经端着汤罐进来了,瞬间觉察到室内气氛凝滞压抑。两个人皆是不看他,各朝着一面墙生着闷气。

    他将汤罐小心放下,拿起空碗盛了一碗黑汁,搅弄间苦涩浓郁的草药味充斥在各人鼻头,负水柳眉一蹙,心意软下半分,觉得李珰不喜欢喝药也算情有可原。

    她走过去,接过汤药,小心搅弄着汤匙,让滚烫的汁液冷却到合宜的温度:“胡将军,我来吧。”

    胡定荣担忧地看了两人一眼,退到一侧:“大夫交代了,药得趁热喝。”

    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冲着床上不大合作的执拗旧友劝解道:“李珰,你喝一口吧。这次新伤添旧伤,哪能不喝药呀。你的身子如何熬得了这些。”

    负水一听更加心软,想必李珰之前受伤,多半也是自己熬过来的。好在多是皮肉伤,只需撒撒药粉,没几天便能结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