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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珰和负水赶回大营时,大军已结束战斗,荡平了羌州乱民,将安容城彻底控制在靖远军手中。

    李珰以自身为饵,有意打草惊蛇,不想这些贼子原是狗急跳墙,连带着乌颉丢了官帽,被处以极刑。

    自然,这种表面维系的平和局面下暗流汹涌,即便是李珰也不能立刻探清。大军仍留驻羌州,未请旨回朝。

    李珰的身子今日不太好,初始只是咳嗽,而后脸色潮红,呼吸不畅,声音日益沙哑。但他日夜操劳军事、发号施令,直到喉咙仅能发出呜咽含糊的短音来,他才不耐烦地召来军医号脉。

    崔负水只以为他是那日在水中泡久了,伤寒入体,又操劳过度,应当仔细休息几日便能好。行军打仗的人,风寒不是什么大毛病。

    李珰有军医顾看,大军凯旋,她忙着同几位领军出战的将军讨论军令乐谱的事,看看在实战中有哪些弊处需要更正。

    郑云和沈淮七做了卫队长,平日会带着小队巡逻,三人偶尔遇见,弯起眉眼张扬一笑便是打过招呼,倒都没有泄露自己出身将军府的事。

    除西平羌州之战,北伐军队已出征一月,按理,羌州这边也能打听到一星半点的动静。毕竟两国交战,你死我亡,牵扯天下百姓,一举一动皆不是小事。

    可是李珰,似乎只关心羌州这一亩三分地,对司马炽、陈善炜所领的三州征北军毫不注意。有士兵说将军吩咐他在安容城找一处幽静气派些的大院。

    负水忆起莫干山前、淮扬柳边,他对司马烠说预备长留羌州,看来是鹧鸪声啼、淮安折柳,也不能留下他了。

    负水看着天边耸峻嶙峋、悬泉瀑布,心情像是青山之上那朵舒卷的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到实地的宁静与平和。

    那一日,后来回想,若是天上的神仙施施法术让悬泉倒流、让流云停滞,让日子就这样永恒不变地安定下来,给李珰一点点快活惬意的太平时,她日后定能释怀良多。

    流云随风飘荡,任意东西,却终是降落在山之外,瓢泼大雨,青山拢烟,悬泉如涛,惊石拍岸。

    卢仲之一身蓑衣冒雨前来,周身凉气比夜色更渗人。

    李珰不满地睨了他一眼,卧在榻上,手捂住唇,轻轻咳了两声:“你离我远些,我风寒之症刚有起色,你莫要连累我再多喝几天药。”

    帐中弥漫着浓重的苦药味,天顶被结实地封住,李珰不能吹风,帐内空气逼仄凝滞。

    卢仲之脚步一滞,焦急之色转为微微惊讶的神态:“你如今终于肯吃药了?”

    李珰未作回应,案上的药碗冒着白汽,似乎并不受伤者待见。

    卢仲之心下叹气,当年李珰从鬼门关爬回来后,未等疗伤,便被押送京城受审。自那以后,他便不再吃药,像是一种为赎罪而坚持着的自我审判。

    卢仲之来不及感慨太多,不管身上的湿气,从蓑衣之下掏出一封干燥褶皱的书信,面色阴沉,已有隐隐怒意:“北边传来消息,说征北军留驻南阳,朝廷打算和魏戎议和。”

    李珰咳得有些头疼,本来不想理这些耗费心神的事,却见站着的人眸光炽烈,一袭蓑衣四处还滴着水,将木板润湿。他不愿拂他的心意,也想早早打发他,扯过纸页,随意翻开,视线游离着,神态慵懒。

    “既取了南阳,正是大胜之势,为何大军仍然退守豫州,与魏戎和谈。难不成淮安念起自己中原正统的身份,打算学先礼后兵那一套。”他词句嘲弄之意甚浓,末了还轻狂地嗤笑两声。

    “此时和谈,不知是喜是忧。”卢仲之长长幽叹一声,“征北军如今被东海王和陈善炜牢牢握在手心,如今提起和谈,怕是有意缓下北征之事。”

    后一句他说得极缓极轻,眼色关注着榻上之人的神情,仍是一副与我无关的适意姿态。

    话说到这般地步,卢仲之便是表明自己的立场,同时支持李珰来作出决定。

    李珰给出一个义正严词的理由:“我奉朝廷旨意西征羌州,如今羌州之事尚未解决,何以越俎代庖,管他人闲事。”

    李珰揉着眉心,作出歇息的架势,便是赶客之意。

    卢仲之也未打算用一封书信、几句闲话就打动他,见他神容怠懒,多有青白之色,不忍多做打扰:“你好些养病,不要怕药苦。俗话说,良药苦口。”

    作势便要以兄长之姿娓娓劝解,李珰听得烦躁,高声大呼:“来人,恭送卢将军出营!”

    两个士兵掀帘而入,恭敬地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卢仲之愤愤瞪着李珰:“我辛辛苦苦、日夜兼程,亲自给你送来消息,你连住的地方都舍不得给出一块来!”

    “你吵着我养病,我没吩咐他们把你绑起来沉河就不错了。”李珰挥挥手,示意士兵领着他下去歇息。

    军中自有接待来客的地方,又有专门接待的军士,不至劳驾李珰亲自安排。

    雨夜之声慰人心神。李珰虽精神不济,难得心情平和,倚着油灯的浅浅光晕,看了一会儿书,书案上的黑色汤药早就凉透了。

    后时回想,事情到了今夜,尚算有回旋余地。

    ·

    李珰乃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之人,性情多变,少有真情寄托,但一旦想要什么,便是使尽手段、粉身碎骨,也要争一争的执拗性情。

    豫州之战,李珰被贬回京,余下的“靖远军”托付给了军中的胡定荣。“靖远军”极少更换统帅,得是跟着将士同生共死、刀山火海中拼杀出来的可信可敬之人,方能凝聚人心,令这些后路无望之人心悦诚服。

    关于晋国与魏戎议和之事,天下争论不休,有人赞成,维持两方和平局面安稳度日;有人反对,说天下定于一统,如今晋国处于上风,自当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洛平。

    战局就这样拖着,诡异地维持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

    半月后,李珰终于痊愈,羌州之事也进入尾声。

    负水捧着书简来到大帐营前:“下官崔负水有军情呈报将军。”

    “进!”

    声音已经恢复如常,沉稳有力。

    负水将这些日子与诸位将军商议的改进之策整理在籍,小心地捧着书简,单膝跪在台下:“将军,这是下官与诸位将军交流后总结的军令乐谱在实战中存在的弊处,同时讨论了一些改良之策,今整理后呈禀将军阅览,还请将军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