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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北征洛平还是西平羌州,不急于一时,两路大军都在等冬天过去,河水开融之日,便是行军杀人的好时节。枯骨不用怎么处理,春日草木生长,尘埃堆积,来年一看,又是一方平整的土地。

    天下便在这样短暂的相安无事中度过了一个平和的新年。

    益州的雪融化得快些,过了初八,天日晴朗,李珰领着大军,由卢仲之引路,从益州横穿,抵达益州、羌州交界的满江城,过了满江,是羌州地界。李珰对羌州山川水泽了如指掌,之后的行程便可自行前进,卢仲之于益州观时而动即可。

    故而大军在渡过满江之前,负水作为司鼓奏响了出征之鼓,没有选用《入阵曲》。

    羌州部分遗民不满晋国统治,时常纠结小股人马作乱。羌州的行政官多由满羌朝的大臣担任,以平抚遗民之心。可惜收效甚微,至于年年死灰复燃的遗民骚乱有无这些旧臣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便不得而知了。

    毕竟其他事务都只由卢仲之在益州方向遥控,而益州本身又是军事重镇,这几年西北部又冒出个南匈奴建立的沙国,益州便肩负抵御外寇入侵之责,投入羌州的精力有限。

    满羌国都芙蓉城改称安容,是羌州州府所在。大军渡过满江,直入安容。

    尚未入城,巍峨耸立的灰色城门先行引人关注——建筑风格同淮安宫城相近,城楼之上的瞭望台,阁楼涂着朱红漆墨,精巧艳丽;守军穿着玄甲,里衣却是褐色,腰间只配大刀,手上执戟,与中央禁军相同。

    稍稍有些缺憾的是城门正上方,“安容”城牌之上有个豁口,约有三尺宽,用白泥填充,与周围灰质方整的砖石格格不入,故而醒目地提示着每一位进入安容城的旅人,此地为羌州安容,七年前为晋国踏平。

    那豁口,便是当年攻城的投石车造成的创痕。

    时隔多年,仍不能抚平。

    安容如今州牧为乌颉,是满羌皇室出身,一早迎在城门口,态度十分恭敬谦和,言语间无不暗示着他对淮安城的忠心。

    李珰只听他汇报羌州乱民行迹,并不答话。

    城中百姓被规范在大路两侧,中央大街宽阔无比,铺设着整块青石,衔接处用青玉相连,十分平坦奢华。

    负水跟在李珰马后,见马上之人身量挺拔英武,黑色大氅顺着背脊落在马背上散开,留下一片宽阔浓郁的阴影,让人心生敬畏。

    安容中的多数城民,怕是比淮安城的百姓还要更加了解,李珰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此视线往观礼恭迎的人群中一扫,若是遇见麻木的、瑟缩的眼神,保准是芙蓉城的遗民;若是撞上眼神真挚热切、仰慕崇敬的,便是后来迁入羌州的晋国人。

    人群不算冷漠,也称不上欢迎。以致李珰身侧的乌颉路上都在暗自打量杀神颜色,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惹他不快。

    李珰好像并不在意气氛流动中的压抑。大军留驻城外,不过为了迎接仪式领了一万人马进城。

    一路走到底,平地拔起一座崭新的高楼,是在满羌宫城的旧址上新建的官府,李珰攻入芙蓉城后一把大火将“高楼肩比云,四海风光藏”的宫殿焚烧干净,满羌最后一位国主便被活活烧死。

    此行平定羌州动乱,地方只负责物资供应,军事行动完全由李珰负责,自然无需与乌颉报告什么。李珰在落脚地安置好后,便让他领人散了。

    安容终于恢复正常的人马喧闹、货物交易的繁华景象。安容通海外,多有奇珍异宝流入此地,在辗转散入晋国其他州郡。比之淮安商贾络绎不绝,胜在物品珍稀,在这里流转的金银数量毫不逊色。

    崔负水却是没有时间闲逛的。李珰先是下令接过羌州守城之权,将城内外的驻军换为靖远军,以保卫平乱过程中安容城的安全;其后又需赶赴城外,通知各领将商议动乱平定之策。

    羌州多山岭,作乱的贼子势力大的时候便下山攻掠城池,抢夺钱粮,占地称王;势力弱时就退居深山、保存实力,以期日后卷土重来。

    比苍岭的匪寇还难缠。

    既是要杀人,李珰免了她司鼓之职,准她上阵杀敌,以谋军功。这种小场面,估计也到不了两军对峙、鼓声助威的地步。十万大军齐齐跺脚,怕是半数作乱的逆民已闻风而逃、缴械投降了。

    但李珰想要的远不止让这些人安分守己。

    他用朱砂在羌州舆图上标注了几个红圈,是乌颉汇报的乱民屯驻之地,既有郡县,也有山野,位置分散,想要一网打尽怕是得好几年的功夫。

    “先派人到这些山头摸索情况,事无巨细,所见所闻皆要记载。”李珰指着舆图,目光沉着,说话不急不慢,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他并不着急出兵。

    案下站着的郎将有人疑惑:“将军,那他们割据的郡县便不管不问了吗?”

    甫一出声,在场众人皆是怔然看向那人,那人不明所以,却是看着台上的李珰,等他示下。

    李珰倒是笑得雅意:“你便是乌大人派过来协助作战的明统领。”

    那人点头称是。

    李珰语气柔和:“明统领辛苦了。”

    “下官不——”

    不等那人谦虚婉辞,李珰话音陡然一变,声音压得低沉:“既是协助,便好好准备物资。其他的事,明大人还是勿要忧心。李珰及十万将士本就肩负平定动乱之责,自然勉力尽职。”

    “明大人的功劳,事后李珰自然呈禀天子,不会瞒报一分一毫。”

    那人一听,连忙跪伏在地:“下官知错了。下官无意干涉将军命令,这就去筹办辎重。”

    “那就有劳明大人了。”

    营帐内终于恢复和谐气氛。领将们各自确定好搜查地点,雷厉风行地指挥手下士兵开始摆兵布阵。

    “崔负水。”

    门外的人听到传令,步履疾快地走进帐中,跪在案下:“属下在。”

    李珰掀起眼帘,懒懒扫了她一眼,她一袭甲胄,却与初入营中的干净模样迥乎不同了。

    “换身寻常衣物,随我出行。”

    崔负水没有丝毫疑问,坚定快速地回答称“是”。

    安容城外有个村庄,离军营不远,日暮时分还能望见村庄上空升腾的袅袅炊烟。

    两人低调出行,只做寻常打扮,都是一身骑服扮相,路上的人瞧了只以为是哪家的两个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