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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万大军入长江后改乘行军专用的大船,一船可容纳百人至千人不等。行船前后左右相连,一字在长江辽阔的水面排开,气势甚为壮观。行两日,大军抵达洞庭与长江交汇的九京渡口,从这里进入湘州。

    若是在九京继续沿长江溯流而上一日,便是刘家驻守的重镇江州。

    在淮安四王中,除了因张景玄死后,无人承继事业以致逐渐落败的张家,刘家是最为低调的一门高贵,中枢少见刘家人的身影,更不用说如陈家、顾家一般指摘朝政,威慑皇室了。在朝堂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刘家似乎是少见的中立之派。

    今日洞庭格外热闹,引路的士兵回禀渡口前有军船堵塞江口,大军无法前行。

    李珰和几位领将正在船阁内商议之后的行军事宜。听闻通禀,下首坐着的一位中年男子持戟起身:“将军,末将先去查看。”

    李珰颔首,表示准予。他让人打开楼阁四周的雕窗,长江与洞庭的千里浪波夹杂着萧萧江风映入眼帘,不远处的洞庭湖面上桅杆高耸,帆布高扬,船只游弋,水面上投下一片鸦黑色的阴影。

    大军开征,线路与行程日期规定严格,并提前通知沿途地方官,不应当出现今日堵塞路途的情况。阁中领将皆是蹙着眉打量来人路数,李珰倒是悠闲地倚在窗沿边吹着江风。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刚才打探消息的将军风风火火地进门,脸上带着急色:“将军,九京城防官回禀,这几日刘都督辖下的水军在洞庭操练,约莫午时便会结束,撤离九京。”

    如此说来,湖面上威武壮阔的船队是江州刘昭华麾下赫赫有名的江州水师了,听说长江中下游船只通行,皆由江州水师调度把控。即便是中游陈善炜操练的荆州水师也难以望其项背,为晋国水军魁首。

    李珰听后只是淡淡笑着:“既是晋国栋梁之臣,自然以他们为先。让江州水师不必操忙,如计划演习即可。”

    “是,末将这就去通知。”

    左右不过大军之后快走两日的路。

    李珰又叫来随行的传令官:“去通知船上司鼓,鸣鼓示令,全军撤回长江水面。”

    “是!”

    走了几日水路,船上的军鼓木材微微发潮,负水趁着大军靠岸休整,正指挥着人摆弄鼓面,做些保养。

    听了传令官的话,她这才注意到行船停滞不前,现下她所在的战船夹在船队中央,看不清洞庭水面情形,只得追问了一句:“为何要撤回。”

    那传令官颇为不屑地睨了不知死活的负水一眼:“将军命令,你只管听从便是,无需置喙。”说完,抬腿雄赳赳地离开了。

    崔负水目送他的背影,被人呵斥一声没有丝毫不快,反而佩服这传令官纪律严明。

    大军中部传来通知后撤的鼓声,很快各船上的击鼓士兵鸣鼓回应,熊熊鼓声震天动地,大军逆着北风和水波,撤回到长江水面。没过多久,天地间响起另一路恢弘磅礴的战鼓声令,负水这才瞧见洞庭湖面上还有一支气势雄壮的水军。

    为首的龙船引着军船纵队往长江口驶来,船帆为醒目的红色,印着火焰纹,是江州刘家的徽记。

    两支大军领头的行船临水擦过,速度皆有意放缓,让对方先行。于是两军统帅便这样巧合地在甲板上迎风相望,猝不及防般遇见了。

    李珰不认识刘昭华手下的人,因此是对面甲板上的英武将军先行开口。李珰的军衔比他一个地方都统下的水师统领自然要高,故而那人弯腰,双手抱拳浮在半空:“江州水师都尉秦方参见靖远大将军李珰。”

    李珰品阶虽比那人高得多,到底不是手下的领将,不便要求他行如此大礼:“素闻江州水师盛名,不想统帅竟如此年轻,真是少年雄才,不可轻视。起来吧。”

    “将军谬赞了。”

    既是遇见了,免不得需寒暄一番。

    李珰眼笑盈盈:“你家都督身体还健硕吧。他出镇江州,久未回淮安,我倒是好多年未曾得见。”

    “多谢将军挂念,都督身体康健,也时常感慨将军英武,是晋国栋梁之才。”

    话说到这里便可以结束这次偶然的会面了。

    未想对面之人仍是再做纠缠,那人抬高声量,迎着北风朗声问道:“听闻将军不久前血洗飞云寨,荡平苍岭匪祸,末将所感将军威严,仰慕将军功绩,今日有幸得见,将军又为江州水师让路,种种恩情,秦方在此谢过了。”

    那人说着,投向李珰的目光幽幽有神,说完又冲他遥遥一拜。李珰自然察觉出他神态异常,却没有询问什么,施施然行了回礼,目送对方的船只驶离洞庭。湖面再次宽阔后,下令全军全速前行。

    陈刘顾张中,唯有刘昭华的心思最为幽深,他素来是懒得猜的。

    十万大军在湘渝两州的崇山峻岭中苦行了近两月,沿途顺便收拾了几股匪乱,直至年关口终于抵达蜀阳,益州卢仲之领着一千人马在蜀阳城外设帐相迎。

    负水在将军府待了几年,多少听说了些李珰与卢仲之之间的旧时恩怨,本以为两人相见势必剑拔弩张,哪怕面上维持着表面功夫,应当也说不上和颜悦色、亲切熟稔。

    不想,卢仲之所领人马虽少,提前筹备却面面俱到。不论是军需粮草,还是吃喝住行,早早备下十万大军所需物资,囤积蜀阳,让舟车劳顿、疲惫不已的靖远军及时得到休整,连带着对行军途中的种种苦难都少了几分抱怨。

    将军府暂时设在蜀阳县丞府,除了李珰,几位高级将领也入住城中。李珰大发慈悲,顺带捎上了崔负水,这是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睡上踏实柔软的大木床。

    战事未启,负水司鼓之职暂停,日常只随着普通士兵操练些上阵杀敌的武功,晚上回了将军府,又做些跑腿伺候的仆役事,点灯洒扫,这些她在将军府做得惯了,也没耗费多少力气。

    蜀地湿寒,如今进入隆冬,李珰身上的旧伤多半是会泛疼的,至少前不久背脊上刚刚受过的一百棍,好得肯定没有那么快。

    崔负水坐在廊下的石阶上,觉得身上皮肉伤的旧痕都在隐隐发痒,便知晓今年蜀地的冬天怕是会比淮安冷上许多。

    她对蜀地的记忆不多,阿娘死后更没人带着她回蜀地探亲,她甚至不知道外祖家如今是否还有人记得她,毕竟她已经不记得母亲这边有哪些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