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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珰平定满羌后回京,天子与百官在淮安城南门亲迎。

    圣旨颁布,说封他为靖远大将军,加封淮安侯,希望他此生为国征战,开疆拓土,平定四方,拱卫京师。

    那真是无上荣耀。

    李珰兴奋中不忘解释玉溪峡一事,未等他开口,皇帝屈尊,托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龙颜欢悦,却不达眼底。

    皇帝问他还想要什么赏赐。

    李珰笑了笑,不经意看向一侧低眉顺目的章怀太子。

    他说,李珰出身匪寇,最是贪财。不若陛下赏我一座天下最大的将军府邸,臣为了这宅子,也会尽心尽力,不辱使命。

    皇帝和众臣一听,皆抚掌而笑。

    淮水和长江间的邗沟连接苏吴之地的十三郡,自古以来便是人烟昌盛之地。

    十三郡尽享两江之水,孕育出钟灵毓秀之风情人貌,山水连青,吴侬软语,隽永缠绵。

    靖远军西迁路线会提前告知沿路地方官,当地需组织人马清理路障,维护秩序,保证大军顺利通行,不可拖延日程。从另一面来看,何尝不是朝廷对靖远军的监视。

    运河两岸百姓似乎并不清楚此“靖远军”非彼“靖远军”,只听说李珰领着人马经过,朝廷定了名号。夹道欢迎、万人空巷有些言过其实,不过仍有许多百姓驻足高处、扬巾目送。

    行船在吴郡靠岸停泊,补齐行军物资,稍作休整后明日黎明便要继续赶路。过了吴郡,便出了邗沟,就是浩浩汤汤、一望无涯的长江。大军会在那里转乘行军专用的战船,全速赶往九京,在洞庭水面完全下浅前渡湖,抵达湘州。

    十一月不是适合走水路行军的季节。

    李珰没有下船散心,吴郡的运河渡口,邗沟汇入长江,一面是粉黛青山,一面是辽阔江面。

    夜间,一旁的吴郡街道点起灯火,将士们忙碌了大半夜终于整理完毕,顺着苏吴独有的香氛夜风,行船在江上悠闲地飘荡着,等待东方既明。

    子时过后,甲板上只有李珰一人。

    他站在扶栏边,玄甲褪去,故而江风将他的衣袍卷起。今夜他没有盘发,只用绸带绑了马尾,发丝悠扬地擦着他的肌肤,将半边脸掩住,神态恣意,身段风流。

    看不出这人是一军统帅。

    数月封藏的银刀被他翻找出来,这次没有放在手中温柔擦拭,血洗苍山后他便没有碰了,如今刀面上还有斑驳浅淡的红痕,刀尖入地,插在他脚边的木板中,刃边卷着袍边,带起杂音。

    月色之下,一人洁白无暇,裹着一身纯洁光晕融入夜色,款款走到扶栏边,同李珰一样,抬眸远望,江月照人,静影沉璧。

    “我只能待上半个时辰,天亮前,必须赶回淮安。”

    李珰这才感受到他身上夹杂着尘土气息:“太子殿下。”

    司马烠似乎无措地低叹一声:“李珰,我们之间如此生分了吗。”

    “你是生我气了,怪我没有阻拦父皇旨意。”

    李珰眸光流转,轻言开口:“李珰虽不知全貌,却也能猜测一二分用意。大概再过不久,朝廷便会颁旨下令北伐,昔日靖远军会被收编。”

    不然何以会压制李珰对北方守军的影响。

    他浅笑一声:“北伐领军会是谁?”

    又自问自答:“司马炽刚刚封了东海王,封地在青徐二州。陈善炜与他关系匪浅,荆州军会是主力。大军绕道湘州,不就是为了避开如今空空如也的荆州吗?”

    “既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何必羞恼。”

    司马烠看见李珰神色坦然,眉眼间仍是自在神气,心中忧郁化解几分。春明山之上,他不便多做解释,却也相信他能安然接下一切圣意,当是心中有了思量。

    飞马前来,自然有其他更重要的话需要交托。

    不等他开口,李珰忽然悠悠转身,冲他一笑,青丝不安地散在身后,他这才注意到李珰今日未束发戴冠,衣着打扮甚为随意。若是十年前,这便与少年恣肆轻狂的气度相得益彰;十年后,眉眼间的意气早已沉淀为运筹帷幄的自信稳重,便觉得有些放浪形骸了。

    “京城的将军府,你替我烧了吧。”李珰怡然自若,语不惊人死不休,“就像东宫天火一样,烧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