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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府在城西,门匾上题的是“安定侯”府。

    这一辈顾家子孙,袭爵的是顾灵山、顾灵泉的伯父顾钟,顾钟胞弟顾铠远赴越州。若非顾钟无子,顾灵山还成不了顾府的嫡长孙,多顶了一个安定侯世子的头衔。

    马车在安定侯府大门口稳稳停住,驱车的两个少年轻盈地跳下,礼貌地向大门口的侍卫询问:“还请通禀你家主人,右军校尉——”

    郑云看了一眼头顶上金光璀璨的匾额,心下比较一番,觉得比自家府上略逊一等,故而刻意地加上一句:“淮安侯李珰拜访。”

    是了,赐下来的金匾题的是大将军府,久而久之,百姓们便忘了或是已不知晓,当年流民军统帅李珰率领二十万大军风光还京,天子亲迎颁召,封靖远大将军,加封淮安侯。此番被贬回京,不过暂免靖远大将军一职,淮安侯的爵位仍然保留。至于将军府的牌匾为何没被撤换,那倒是不得而知了。

    顾府看门的侍卫见来人打扮甚为随意简陋,也只听过靖远大将军李珰名号,只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子故意撒泼,胡诌些名号还漏了馅,不客气地将二人推到台阶下。

    李珰今日穿了官服,玄衣上用金线绣着华丽精贵的百兽亮纹,腰间绦带上玉色生翠,未像贵公子般环玉佩或是戴着香囊,两块腰牌金灿灿地悬于腰间,十分贵气。

    “多年未曾造访倒是忘了规矩,郑云,递了我的腰牌过去,看看顾家相得中哪块?”

    李珰并未下车,周管家打着帘,恭恭敬敬地递过腰牌,郑云亦是双手捧着接过。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郑云冲着侍卫冷哼了一声,沈淮七跟在他身后亦是颐指气使,好不嚣张。

    自家主子可是捏着他家主子的命呢!

    内庭一阵忙乱,终于一人战战兢兢地撩着袍边大步赶了过来,来不及介绍,先行把两个犯事的侍卫训斥了一遍,而后赔笑着道歉:“大人海量,我家主子有请。”

    郑云、沈淮七看向身后,马车纹丝未动,李珰不肯下车。

    “你府中如今是谁当家,你传得是谁的命令。”郑云挺直腰杆,双手交叉负于胸前。

    管家还算耐着性子好气回答:“安定侯府自然是安定侯顾钟顾大人作主,可惜他现下未在府中,此刻只有二少爷在家,我便是奉他的旨意前来通禀。”

    空气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冷笑。

    周管家掀起帷帘,李珰躬身出了马车,却是负手站在横木之上,轻蔑地看着门口那人,语气没有不耐烦,与神情十分不衬:“既是顾少郎在家,有些事我还担心他做不了主。不若你代为通禀,说李某有事相商,若他拿不了主意,今日这门,李珰还是不便造访了。”

    话里话外,无非暗示此事与安定侯世子顾灵山有关。

    那人听话神色一变,步履匆忙地跑入内庭,身影再次出现之时平稳了许多,领着一人尚算从容地出了府门。

    顾灵泉今日未施粉黛,瞧着顺眼不少,空气中也没有厚重的脂粉味。

    “将军拜访,灵泉未能亲迎,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将军海涵。”从容不迫地行了个揖礼,姿态风流,有了些世家公子矜贵高冷的气质。

    李珰开门见山:“你兄长不久前私自扣押我府内一名婢女,我今日前来讨人,不知你能不能做主。”声音没什么起伏,好像真的只是询问,等着对方拿主意。

    顾灵泉闻之神色一变,侧过身同管家交耳。那管家连连作揖,脸色苍白,怕是顾灵山瞒着府中众人,一时间都弄不清楚情况如何。

    两人推拉一阵,李珰等得烦了,打断他们的讨论:“罢了,你既做不了主,我只好呈禀陛下。”

    顾灵泉态度有所松动,袖摆一挥,姿态骄傲:“我虽不知事实如何,但我兄长光明磊落,断不会行私自扣押之举,定是你府中人冒犯在先。你今日来顾府要人,无非以我兄长之危要挟,手段不算高尚。我且不问前因后果,只作一命换一命,若你不能把我兄长全须全尾平安带回,今日之事我定会去将军府问个明白。”

    李珰走下马车,一字不发,带着浅笑踏上台阶。

    “那便多谢了。”李珰回了一礼。

    晋朝初立之时,圣皇帝陛下感慨前朝苛刑□□,律法繁杂,且民间多有滥杀之举。尤其是贵族世家,私设地牢者蔚然成风。而后命大臣删改修订,宽刑简律成新朝之法,《晋律》中特意明文记载禁止贵族豪门者私设地牢,滥用私刑。

    顾家的地牢不算大,只有十六间,其中六间关着人,面上刺墨,印着青黑色的“顾”字。是主人家惩治违逆下人的惯见手段,算不得滥用私刑。

    顾灵泉领着李珰一直向前走,路尽头是一堵石墙,上面挂着各种刑具。拐弯后向右再走上一段,可瞧见一扇厚实的木门,嵌着铜板与铆钉。

    顾灵泉拿着丝绢帕子掩面,眉头蹙着,眼神示意管家开锁。

    门刚刚露出一条细缝,直线瞧去,阴暗湿冷的泥地里只能发现脚踝,血迹从小腿一路延展到腰腹,长发凝结成块,糊在胸口前,故而上半身瞧不出是何情况。

    顾灵泉与管家俱是窥见着李珰的反应,他神色恹恹,倒没什么怒色。不痛快是肯定的,但这毕竟是安定侯府。

    李珰上前一步走到门边:“我有些话要单独问问她。”

    顾灵泉会意,纠结着补充了一句:“你快些吧,伯父很快回来,到时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

    李珰阖上门,没管门外人的唠叨。他得先确认她是否还活着,以及还能活多久。若是马上就要死的程度,他也懒得费力气同顾家多做周旋。

    走近了方才发现她手臂上扣着铁环,双手耷拉在胸前,四肢无力瘫软入泥,泥水也是血色,身上几乎衣不蔽体,仅存的布条上全是发臭的泥血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