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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母舅、大司农高琦因贪污军饷、渎职欺上被处以绞刑,满门抄斩。

    这虽是轰动一时的京城大案,倒不足以令某些人流连忘返般关注了整整七年。

    在某个圈层内,对于这桩案件后深深浅浅的利益纠葛心知肚明,于是隐忍蛰伏,只待一朝得势,一击必中。

    这是四王针对章怀太子司马烠的联合绞杀。

    能让淮安四大世家站在同一战线且合作无间的利益并不多,所以昌邦年间,这是陈刘顾张第一次联合共抗皇权。

    皇帝有意削弱四王实力,将天下十三州尽握己手;章怀太子自十岁步入朝堂、摄理政事,与世家势力抗衡多年。所以高琦死,李珰生。太子只能择其一保之。

    按理,一命换一命,尘归尘,土归土。偏偏细节处盘根错节,引人流连忘返。

    比如,李珰何以统率一支秩序井然、作战有素的“流民”军大杀四方。

    豫州平定,淮水北迎来流民北迁热潮。但北迁条件苛刻,流民需持户籍证明经朝廷核准后才可集体放行。百姓一边不满朝廷政令,以为故意刁难;一边伪造证明希望分得土地安家乐业。

    很快,淮水北岸爆发乱潮,无法北迁的百姓纷纷宣扬要南渡淮水,攻入淮安,找朝廷讨个说法。

    朝廷一边安抚,一边派兵镇压,软硬兼施,好歹将流民控制在淮水北岸。不想多年前经由章怀太子荡平的匪患之祸复起,中军校尉顾灵山领一万禁军上山剿匪,陷入流民乱潮之中,孤军无援。淮安城门口一日三道军报,越催越急。

    流民之乱与匪寇之祸迭起,不仅仅是派何人镇压之事,稍失分寸,淮河北岸数十万百姓或奋起抗争,力渡淮水,届时淮安骚乱,又是一番动荡波折。

    御花园亭台水榭间,皇帝身后随驾一众朝臣,皆垂头拱手,姿态谦顺。

    李三思立于圣驾右侧,紧跟圣驾的是大司空沈咏年,白鬓银髯,步履蹒跚;尚书省六曹主事官皆在,抱手缓缓跟随。中书令沈静方为避嫌落在末端,站在李三思之前,神态凝重。

    战事紧急,皇帝却没有讨论用兵之计,侧身垂问仍是早年间章怀太子已提议过的流民南渡之策。

    淮安众人知晓将流民强制留置在淮水北岸非长久之计,然朝中重臣对此争论不休,一直未有定论,更不必说有何南渡良策。

    除靖远军征召流民充任散兵,倒未有其他人对流民有何过问之举了。皇帝在此时机提起南渡之策,便是心底有了定论,只垂问具体方略。

    度支曹主事官王昭海率先回话:“回禀陛下,流民南渡非一日之功,南方十三州各州安排多少人口、每人分得多少田地,这些都需各州州牧上呈地方情况后一一商榷。”

    沈静方说话总是温文谦和,即便是朝堂上与人辩论,也侃侃而谈从不红脸。

    “十三州各地情形六曹皆有记载,一年修订一回。若由朝廷统筹,依各州情形定下纲要,想来也不是难事。”

    王昭海哑口无言。一众人规矩地跟在帝王身后,讨论暂时搁浅。

    皇帝毫不避讳问题症结所在,一步一句,每句话分量颇重:“十三州中唯江州、荆州、益州为重,越州虽地远,然地博物广,人口较之稀薄。若这四州择其一牵头为表率,南渡之事则可解。”

    御花园跟着的都是皇帝心腹,与四王世家分庭抗礼。皇帝点明南渡之事关节所在,便是让他们从这四州中择其一攻破难关,拉拢势力,顺势而为。

    故而有大臣剖析建言:“江州毗邻淮水,有迁民之便,然刘家素来明哲保身,轻易不入中枢。荆州、益州地大,南迁需溯长江而上,恐有诸多变数。越州地远,地广人稀,如今顾灵山陷于淮水动乱,或是良机。”

    这便是委婉说明目前容易拉拢的且南迁之事便于操作的只有越州顾家。

    皇帝顺势抛出军政之急问,语气却毫无焦灼意味,甚至有些笑意。

    “那依此情势,该派何人襄助中军?”

    一众大臣眼观鼻鼻观心沉闷得很,皇帝威严之声从前面悠扬而至:“李三思,你说说看。”

    李三思不紧不慢,款款作答:“陛下有识人辨才之能,选贤任能之事非是君忧,臣不敢妄作分担。”

    这话听得舒坦。

    皇帝心中早有人选,此问不过特意针对李三思考验一二,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圣旨很快定下:“那便派李珰吧,他赋闲在家数月,该是给个改过良机。先加封他做个右军校尉,领兵一万,同顾灵山协同平定淮水之乱。”

    御花园的石径快是要走到头了,李三思手掌在袖口间挣扎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双手握拳,决定崭露锋芒,不掩才情。

    “陛下,臣以为南渡之事未必悬于四州。”

    一言既发,君臣皆是错愕惊讶,侧身看向末尾芝兰玉树的少年人。尤其是皇帝与举荐他的沈咏年,目含精光,期待他给出一个别具一格的见解。

    “微臣听闻羌州之地暴动犹多,若南渡之民安置在羌州,一来可驯化融合羌州遗民,二来绕开世家,于羌州培养新的势力,安定西南之境,拱卫淮安北宸。”

    满羌国灭后旧地设羌州,因其遗民风俗习惯与晋国迥乎不同,一直由满羌贵族担任行政长官,军事上由益州卢仲之遥控。虽如此,七年来羌州时有反抗晋国政权的暴动事件,大大小小平息了不少,不至酿成大祸,却让朝廷头疼已久。

    但羌州离淮水甚远,便是西迁,人力物力耗费之资又是一笔难算的账,故而没人联想到将原本的南迁改为西迁。

    李三思提出西迁之计并不稀奇,关键在于他给出了解决西迁之难的合理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