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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水原为富水。

    从小没了娘,跟着爹长大。

    富水两岸坐落着好几个村庄,是有名的酿酒胜地。因富水河是高山融雪,清泉所汇,春明山又盛产梅花,自然梅雪冬酿成为一绝。

    负水自小在富水边长大,崔家的酿酒秘方由她祖父传给她爹,她爹又交给她,小小年纪操持着半个家,父女两个人的日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

    梅雪冬酿名声在外,崔家又是其中佼佼者,得了淮安城贵人的青睐,常常出入各高门贵府做酒水买卖,富水偶尔也跟着爹,帮忙清点数目。

    后来她爹去高家送酒,正是太子舅家,大司农高琦的府邸。

    不久后,太子亲自查抄高琦满门,成了大义灭亲的表率。高琦作为大司农,隐瞒淮水两岸的农田数目,克扣作为军饷的田粮,最终处以绞刑,太子亲自执行。

    京城百姓对高琦之死津津乐道之时,谁会在意有一个卖酒人突然失踪了呢。

    富水一开始只知道自己的阿爹死在一位贵人的剑下,后来去了刑场观刑,才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原来是章怀太子。

    这真是抬举一位十岁的卖酒丫头了。

    可是富水还是想为阿爹报仇。最后被人绑着石头沉入郊外的未名河。再上岸,改名叫了负水。

    将军府出行是件麻烦事。

    皇帝如今派人保护李珰安全,出行的话势必在随行人员上需要仔细布置一番。这次踏春之行,李珰特意带上戏班,加上周管家,实则便是将军府全府出动,各自带上必要的行囊,少说也得五驾马车方可上路。

    周管家正忙着指挥人将琴啊瑟的搬上马车,负水的铜鼓带不着,捧着一把花生,靠着府门口的石狮像,悠闲地品尝着美味。

    这是饺儿哥知道她痛失家财后连夜给她烹饪的零嘴。

    戏班里只有沈淮七还敢冲她顶嘴:“负水姐!你就干坐着呀!”他一手一个食盒,居高临下鄙视着某人。

    负水将花生米稳稳抛起,而后仔细咀嚼,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只淡淡说道:“我酒没了。”

    沈淮七没好气地跑开,毕竟负水的腱子肉不是白长的。

    他一个吹埙的没胆量单挑一个锤鼓的。

    马车装置好已过了午时,负水和沈淮七、郑云挤一辆车,在车队中间。众人安置好后,周管家才去迎接李珰。

    负水靠在马车的软塌上准备小憩。沈淮七挑起门帘一角,叽叽喳喳地吹捧着踏青之旅的主角:“云哥,负水姐,你们说将军怎么这么英武不凡,快看,他上马的姿态可真威风!”

    负水懒得理他,郑云笑着接话:“好了,你以后若是从军打仗,也能跟将军一样威风!”

    “真的?”

    两个少年聊起志向总是有止不住的热血和激情。

    负水听着他们聒噪了一路,若是平常,定是几个眼刀过去,再撩起袖子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线条。今天她罕见地保持了缄默,在一角闭目养神。

    终于,两个少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郑云小声开口:“负水,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

    负水闭目回答:“不好吗?”尾音拉得有点长,带着威胁意味。

    戏班里,沈淮七最小,郑云同她年岁相当。自从张草走后,同负水打嘴仗的人便成了他俩儿。

    郑云没有沈淮七倚小卖小的勇气,连声安慰:“好好好,你好好休息,到了我叫你。”

    富水河两岸有山峦叠翠,清泉鸣涧之景。若说冬日春明山的梅花雪景更胜一筹,春日富水两岸万花齐开,玉带萦绕,清新可爱,是结伴踏青的好去处。

    鸣涧谷在富水河北岸的云霞山深处,地势开阔,因有山泉流过,叮咚鸣响,空旷怡人,谷中花草甚多,往上行不出十里,又有一处缓坡,嫩草鲜花,是放纸鸢的绝佳胜地。

    因李珰出行,云霞山限制百姓出游。

    将军府众人抵达鸣涧谷时,清溪两侧围坐着不少风流才子,窈窕淑女端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红纱帐内,奴婢往来其间,端送着美酒佳肴。应是京城贵公子贵小姐们,下面的守军不敢阻拦。

    原本清新沁脾的空气混杂着浓浓的脂粉味。

    负水身侧的沈淮七没忍住,一个喷嚏震天响。

    岸边的人群这才注意到上山的一队人马,为首一人绯袍在身,腰悬银刀。

    很多人只听过口口相传的歌谣,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天才名将。因而甫一出场,李珰未着甲胄,露出一张白皙稚嫩的面容,那些人半信半疑,交头接耳,视线却在对面人的身上逡巡打量。

    周管家怕自家主子动怒,连忙凑上前去禀告:“将军,这山上还有一处青草坡,地势高,迎风,放纸鸢的话很是一番趣味。”

    李珰不满地蹙着眉,揉了揉鼻子,声音染上几分不耐烦:“去安排。下一个地方我不想看见这么多人。”

    周管家领着身后的卫兵匆匆上山。

    “李将军既然来了,何不与大家同乐,体验一回流觞曲水。”遥遥传来一阵温和的男声,似清泉流泻,打在山石之上,撩人心弦。

    负水不由得越过人群,目光落处,男子锦衣绣摆,衣裙着地,面容妖冶,却是涂脂抹粉的缘故。她低头快速扫视了自己身上穿着的麻衣骑服,心神大动,不自觉发出一声喟叹。

    “负水姐,他比你还会打扮。”沈淮七显然也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天差地别,附在她耳边小声感慨,听得负水连连点头。

    顾家的小公子,早些年在朝廷上做过秘书郎,两人在朝堂上见过两面。后来顾小郎卸官醉心山水,通玄悟道,不曾想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李珰抬眼扫过溪水两岸的酒盏托盘,地上散落着竹简,众人皆是锦绣华袍,一脸快意。

    他冲着溪水末端站着的少年人颔首一笑:“顾少郎的美意李珰先谢过了。李珰大字不识,舞文弄墨也只是附庸风雅,扫人兴致。诸位尽兴,李珰先行一步。”

    李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溪边响起热烈的议论声:“灵泉,那真是靖远大将军李珰?我们瞧着秀气得很,不像是匪寇出身。”

    顾灵泉托着酒盏舀起一杯溪水作饮,神色怡然:“皮相好看有何用。”他嘬了一口茶水,抬袖掩面,旁边的侍官送上漱口的茶水。

    顾灵泉起身,冲着身后众人粲然一笑:“清泉不美,今日就到这吧。”总归是被人扫了兴致。

    周管家不在,戏班的十二人跟在李珰身后不敢作声。

    负水落在最后,仰头盯着最前面的绰约身姿,一手握着银刀,一手背负身后,挺拔威武,不看正脸,身上那股威严气势还挺吓人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那些人的话。

    负水抿嘴作想,觉得应该没有,不然以李珰的脾性和手段,不可能任由他人取笑。

    “李三思!”李珰停住脚步,身后众人也跟着停下来。

    负水前面的李三思急跑着上前,李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李三思连连点头,神色紧张。

    来了青草坡,不放纸鸢实在可惜。虽是李珰吩咐下人随行,他们这些人却能自在活动,倒是主人坐在高台上孤身一人,只静静观赏。

    戏班里稍微成熟些的对这些玩意不感兴趣,今日良心大发,围着张饺儿打下手准备菜肴。只剩几位年轻的摆弄着竹条与细绢,仔细扎着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