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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柳看乔晖,大约快要疯了。

        追尾的那一刻,红柳被巨大的力量撞下去,头朝下栽到旁边的小沟里。红柳脑子里不停地冒出来三个字“全完了”。是乔晖,是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推了出去。可是,两个人最终都昏死了过去。被谁救的,怎样救的,醒来都不知道了。

        那位司机已经过世,老葛他们一直在帮着善后。红柳只伤到皮肉,侥幸逃过。乔晖截去了半截左臂,也闯过了鬼门关,活了下来。

        可是,活下来的乔晖,形同死人。每天,他除了拿着那部手机,开机,关机,开机,关机,就是望着窗外发呆。

        如果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站里谁都不知道乔晖的身世。联系家属,没有家属。红柳想联系那个小姑娘,想了想,没敢。后来庆幸自己当时的迟疑,幸亏没有联系那位小姑娘。

        乔晖醒过来的时候,大概是情绪过激,出现了言语障碍。只张嘴,不说话。眼睛瞪得大大的,四下里看来看去,又焦急,又害怕。

        起初大家以为他找医生,医生来来回回的,他仍旧这样。后来以为他找战友,他手机里能打通的,都打了。只有那个“乖乖”,众人反复商量着,没敢惊动。直到几天后,来了一位中年男士,穿着半旧的蓝灰色制服,也没有带礼品,急匆匆地过来,着急地问:“小乔怎么样了?”

        众人猜不出他是谁,看他焦急的表情,便带他去了病房。乔晖正在喝水,老太太用一个小汤匙,一点一点的顺着嘴角给他喂着。见到来人,乔晖仿佛五雷轰顶,呆呆地看他,半天没回过神来。来人也不跟旁人打招呼,径直走过去,掀开被子看了看,叹了口气,说:“事情都出了,好好治疗”。

        乔晖张大嘴巴,发出嘶嘶的声音,眼泪咕噜咕噜地滚下来。他看到了,又叹了口气,说:“没跟她说,瞒着她呢”。听完这话,乔晖用尽全身力气点头。

        那个人待了一会儿就告辞了,红柳送出病房,他转身递给红柳一个信封,说:“拿着”。红柳不敢替乔晖自作主张,拼命推辞。他生了气,将信封扔到红柳怀中,转身走了。红柳数了数,信封里是两万块,也不敢让乔晖知道,便去了住院部,交了进去。

        从河南赶过来的两位老人,照顾了乔晖两个多月。花白的头发,蹒跚的步子,听另一位战友讲,这也不是乔晖的亲生父母,是战友的父母,当年一起出任务不幸牺牲了,乔晖一直赡养着。知道了故事的大家,每每看到两位老人,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红柳实在看乔晖可怜,瞒着他,偷了他的身份证,去营业厅给乔晖充了手里话费,开通了全时通业务。红柳总是做噩梦,梦见那天的倾盆大雨,还有突然伸出的一双有力的手。看到乔晖一天一天的消沉,红柳实在没有办法,直接去给他充了五千块钱的话费。想着,这下他可以尽情地给那个小女生打电话了吧?以后,你的话费我包了。

        可是,红柳还是都没敢告诉他。现在关于小姑娘的一切,提起来,他就瞪眼珠子,谁都说不进去。

        晚上,红柳坐在旁边,看乔晖发呆,迟疑了半天,问:“哥,手机充满电了,给你吗?”

        乔晖回过神来,抬了抬右手,红柳递上手机,看他开机。看着那开机画面在小小的屏幕上显现。红柳紧张的盯着屏幕,终于盼来那串叮当作响的短信,乔晖楞在那里,没动。

        “哥,是你的短信吧?”红柳憋不住了,提醒他。

        乔晖复又翻开手机盖,按了几个键,看到收件箱里显示的未读短信22条,打开,“移动全时通提醒您,手机号码1351116在11月12日12:44分拨打过您的手机号码,请及时回复。”乔晖熟悉这个号码,1116是她的生日,自己给她办理手机号码的时候,存了个小心思,可惜,没来得及告诉她。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手机是个什么号码吧。

        红柳看着乔晖一条一条的翻看,看着他的眼泪从眼角慢慢滑落,心想,这是何苦呢,折磨谁呢。可是,视线落在乔晖那半截血肉模糊的胳膊上,就觉得,或许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了吧。

        红柳恢复好了,回站里继续跑车去了,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不跑车,就没有收入。走之前,红柳去给乔晖磕头,谢他的救命之恩。乔晖还是张着嘴,发出嘶嘶的声音。像困在囚笼中的兽。

        后来,几个月后,乔晖出院了,回了站里看看,大家围上来,长吁短叹命运的不公,小刘远远的站着,没靠前来。以前,她迎上来,靠的近了,乔晖就觉得难受。现在她站的那么远,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怜悯的看着自己,乔晖就觉得可悲,连小刘这样农村出身的姑娘都瞧不上自己了。自己这副样子,孔意,孔意……

        爸爸妈妈帮着自己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哪有行李,就几件衣服罢了。自己那辆车,才开了几个月,转给了老葛。原想,开着它给孔意赚个前程,不想,却给自己赚了个坑。幸好,出事的时候,不是自己的车,全须全尾的转给了老葛,乔晖摸摸它,心里跟它告别。感谢它的陪伴。

        站里和保险公司给赔了点钱,这数额,买了自己一只手。乔晖拿着这几摞钱,凄惨地笑。

        临走之前,乔晖拎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那些“买手”的钱,去了邮政储蓄,存了进去。存折在打印机里咔嚓咔嚓的响着,打了好几行。乔晖看着上面的数字,心里想,这辈子才能给小意攒这么一点儿钱。无能为力了,这些,够她上学的吧?

        都收拾好了,没什么牵挂的了,乔晖跟着爸爸妈妈,离开了。

        刚恢复差不多的时候,爸爸就找乔晖谈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乔晖疼的睡不着,去院子里的花坛上坐坐。

        爸爸出来了,给乔晖披了件衣服,坐下来,拿出烟,给乔晖也点了一支。

        “小乔啊,今后的路,想好了怎么走吗?”老爷子头发花白,两个多月的辛苦,让他的背更佝偻了。乔晖心中不忍,不敢正面看他。

        “没想好,爸”,乔晖真的没想好。自己如今只有一条半胳膊了,能干什么?当初真不如不要救自己,一闭眼死过去了,也好过现在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

        “你没想,我替你想了”,老爷子吸了口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着,“高鹏走的时候,你来找我们,说给我们当孩子,伺候我们到老。说真的,你不是我亲儿,真没指望你什么。现在你这个样子,既然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要管你。你跟着我们回家去,我把医术传给你。将来,你开个药房,不愁没一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