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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以桐记得这棵桂花树。

        那年九月,她在东林庵小住,午后独自一人在林间散步,走着走着闻到一阵桂花的香味,寻香而行,看到了香气的来源——这一棵茂盛得惊人,树冠团团如云朵压下的桂花树。

        那时开着桂花,有细碎的黄花飘落下,树下一层的金黄,秋风吹着,空气里的香味飘飘荡荡,缥缈而不虚无。梁岑瑞从树后走出,穿着墨绿色的衫子。那时他的脸庞还是如冠玉一般白皙色泽,清朗伟岸,说是玉树临风,也比拟不尽……

        他跟她讲东林山的来历,说那个思念亡妻,在山上种下数万株木槿花的东先生,说着与木槿花的缘分,说着齐王李勉……就是在这里,秋以桐告诉他兵书藏在何处,他也第一次问她,愿不愿意成为他的皇后,向她承诺他只会有她一个皇后!

        他是做到了,她这一生所要求的怀爱,正是一心一意的,可是现在这份一心一意的爱情,令她害怕!她第一次后悔再次进宫,假如还如当时那样,强忍着梁岑瑞这份诱惑,还能想到某一段短暂却又美到极致的时光吧!可是现在,又一个孕妇因她而已死,这让她如何承受?

        她在那里待到天黑,觉得又渴又饿,认为是这样自己才迟迟想不清楚事情。她需要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忽然想到了她名义上的娘家:秋侯府。那里有着古老的庭院,砖缝间的苔藓,想来这时也开出小小的花来,透着古老的安然与恬淡。她正需要这样的一个地方静一下心,便过去了。

        她突然来到,自然引起一阵骚动与猜测,她并不理会,来到自己入宫前住的院子。吃了点东西,泡上茶来,天色也有些晚了。走廊上悬挂的灯笼亮了起来,秋以桐怕闷便敞着大门,望着红彤彤的灯笼在风中晃悠,茶渐渐凉了,她仍然坐着,一副等人的姿态。

        可是,在等谁呢?

        当灯笼的光亮压过天色,傅展图急冲冲地来了,还十分恭谨地向秋以桐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秋以桐不理他,他自己站了起来,又向她道:“秋儿,快回宫去!”

        秋以桐连忙将手一摆道:“你来若是为这个,就快滚!”

        傅展图连忙道:“宫里出事了!你离开皇宫之后,皇上余怒未消,竟跑去太子……也就是宝应王所居东宫之中,与宝应王妃单独相见。旁人不敢打扰,景云王怕王妃有事,便闯了进去,竟被皇上打伤了!现在他们两个竟动起手来,除了你,再无人能救王妃了!”

        秋以桐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救那个贱人!”

        “秋儿你……你不为救人,总要知道某些真相吧!”

        秋以桐沉默了一会儿,她已有些明白了,梁岑瑞如此反常,不过是因为她生不出孩子。她是懂医术的,假如她不能生育,应该早就发现了,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从脉象上发现异常。假如是因为服下了什么药,那么会是什么呢?她倒很想知道……

        她便站了起来,趁着夜色回宫,在路上傅展图还不忘惊声问一句:“你知道王妃会功夫这件事吗?原来皇上和王妃都是高手,他们两个过招,旁人想插手也难。这世界,真把人……”是啊,皇家走到这个地步,仿佛就是为了给民间添无余饭后的谈资的。

        他们两个入宫后,穿过一条竹林小径,往东宫方向而去。忽然听到一阵响动,从竹林里走出一个人来。暗影里,只见那人身材高大英伟,手里提着一件圆滚滚的东西,他察觉到有动静,闪电般地转过头来盯着两个人,眸子里射出冷光,透过昏暗的光线,亦令两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梁岑瑞。他见是秋以桐与傅展图,好似张满的弓刚将箭射出,有些颓然又带着点震动。秋以桐与傅展图互相望了一眼,又看向梁岑瑞手中提着的东西里,不是人头是什么!那发髻虽然乱了,可是发间戴着的凤尾大珠簪却清晰可辨。傅展图愣了许久才醒转过来,扑通跪下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秋以桐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心里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梁岑瑞想走过去,可是手中提着那样的东西,又怎么过去?他进退两难,这夜暗得看不到希望……

        传来一阵响动,梁岚璋带着人找来了。他受了伤,捂着胸口,扶着人跑来,衬着火把与灯笼的光芒,远远地看到梁岑瑞手中提着一个人头,便丢开扶着的人,命也不顾地跑过去。

        走过去细一看,果然是谢宸,想哭也哭不出,只怒视着梁岑瑞道:“你连皇嫂也杀,将来如何跟皇兄交待啊!”

        梁岑瑞冷浸浸地笑了几声说:“你还以为他可以醒过来?”

        梁岚璋向天上指着,柔美的脸上竟也闪动冷凛的光芒,怒声道:“老七,父皇在天之灵看着你,若是皇兄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向他交待!你现在连皇嫂也杀,是不是还准备杀了本王,杀了皇兄啊!”

        梁岑瑞眼里冷光一闪,手臂突然伸出,掐住了梁岚璋的脖子,将他抵在竹子上。没有人敢动,傅展图也不敢,连忙向秋以桐使了个眼色。秋以桐却只是冷冷看着,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完全变了,连他的兄弟的性命也不在乎?

        梁岑瑞直盯着梁岚璋的脸道:“朕曾向自己发过誓,一定不会杀害自己的兄弟,夺取皇位。会一心一意对待自己所爱的女子,珍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假若有人敢背叛朕、谋害朕,朕一定会割下他的人头!你这样维护这个贱人,知不知道为什么皇兄一直没有孩子?是因为她给皇兄的每一个妃子吃了一种,令她们不育的药!”

        梁岚璋挣扎着说:“胡说!皇兄身边多少名医,怎么可能现在也没有人发现?”

        “因为那种药,在脉象上根本把不出来……”他颓然地张开手,忍不住向秋以桐一瞥,“五哥你说,她这样危害皇嗣,不该杀吗?”

        梁岚璋咳嗽两声,虚弱却仍旧高声地道:“如果有这样的人,当然该杀!可是,你的话,本王一句也不信!”秋以桐却相信,谢宸与白心让关系非同寻常,她曾让他配制各种毒药,会有这种并不奇怪。

        梁岑瑞登时暴怒起来,吼道:“有什么不可信的!秋儿一直没有身孕,朕便疑心是她,她一时说吃这些有效,一时又说那样可以解毒,把朕像个傻子一样地耍了几个月!那个宫女……朕试过之后才又来问她,没有冤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