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黄昏时宗隽应邀去宗望处赴宴,见侍宴的茂德帝姬神情郁郁,眼睛哭得红肿,似有何伤心事,宗望命她唱曲她不唱,偶尔挤出个微笑也宛如哭相,宗望瞧着心烦,便道:“罢了,罢了,我答应你便是。你那今日死的妹妹不必跟着寻常奴婢烧了,让你爹他们领回去发丧埋了。”

    茂德当即起身,和泪向宗望一福道谢:“奴家代香云妹妹谢二太子恩典。”

    宗望一摆手,转朝宗隽解释道:“她妹妹仁福帝姬赵香云今日凌晨病死了,她哭了一天,就是要我答应让她爹给这妹妹发丧……我就不明白,那仁福跟她又不是一个妈生的,管这么多闲事干嘛呢?”

    宗隽一笑,立时想起了日间所见的柔福,遂问茂德帝姬:“帝姬是否还有一位名叫串珠的妹妹也病了?”

    茂德讶异道:“八太子如何得知?串珠是香云的同母姐姐宁福帝姬,她身子一向很弱,病了好些天,今日听闻香云噩耗,病势越发重了。”

    宗隽又问:“那柔福帝姬与她们是一母所生的么?”

    “瑗瑗?”茂德摇摇头,“不是。串珠与香云是崔贵妃所生,瑗瑗的母亲是王贵妃……八太子何有此问?”

    宗隽微笑道:“今日我看见柔福为宁福找药。”

    茂德轻叹一声:“瑗瑗只略大串珠不足一岁,自崔贵妃出宫外居后,瑗瑗一直像同母亲姐一样照顾串珠。串珠如今病得这么重,她必定很着急……可惜寨中已无药材……”

    崔贵妃出宫外居?宗隽觉得奇怪,正想再问,却见茂德说着说着又泫然泪下。宗望不耐烦插话道:“没找到药可不能怨我,前几天也是你求我把这里所有的药,全给了那时生病的仪福帝姬的。若再为找药兴师动众地派人入城,国相又要说我有私心了。”

    茂德拭泪呜咽道:“是我姐妹命薄,我并没有怨二太子……”

    宗望也深叹口气,侧身背朝茂德,猛地独饮一杯酒,不再与她说话。

    宗隽知他因茂德的缘故屡有关照她家人之举,引起宗翰猜忌,二人言语间多有冲突,他心里也不好过,于是便有意岔开这话题,另寻了笑话说与宗望听。宗望心情果然渐好,继续与宗隽谈笑对饮,其间再没看茂德一眼。

    从宗望处出来,宗隽立即找人打听到柔福与宁福居处,便寻了过去。

    那是刘家寺一处破败的院落,中间密密地支着一些破旧的帐篷,那两位帝姬所住的跟其余普通宫人居处无异,帐篷上满是永远缝补不尽的缝隙和破洞,凛冽的风随时可以毫无困难地从四面八方灌进去。

    宗隽尚未走近便听见有争执声从里面传出。有两三个女子在不住催促:“快喝,快喝,药冷了就不好了……”

    “我不喝。”一个少女声音很清楚地响起,轻柔悦耳的声音,语调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语句里却有不容商量的坚决,“这是我最后一次说,我不喝,你们可否听进去?”

    宗隽立于帐篷门边一侧,透过一个破洞朝内看去,见说话的是躺在中间的一名少女,年龄应该不会超过十五岁,眉目雅致秀气,但异常消瘦,露于被外的手纤细修长,隐见筋骨,若除去脸上病态的潮红,她的肤色应该十分苍白,像是久病缠身的模样。

    宗隽猜这便是宁福帝姬赵串珠,果然很快便听见她身边的柔福唤她“串珠”。

    柔福一手托着药碗,一手以勺舀药汁,和言对宁福道:“串珠,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生病了总不爱喝药,每次都要姐姐喂才勉强喝下去。如今这般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呢……”说着将药汁递到宁福嘴边,“服了药病才会好,听姐姐……”

    柔福话还未说完宁福即厌恶地挥手一拂,柔福毫无防备,药碗一斜,药汁倾出大半,湿了柔福一片裙幅。

    柔福黯然搁下碗,呆坐无言,倒是身边的乔贵妃与两名宫女忙不迭地取出手帕为她擦拭污痕。拭了一会儿,乔贵妃眼角余光扫到那药碗,忍不住叹道:“串珠为何如此不懂事?这药你二十姐得来不易,你何苦坚辞

    ,这般伤她的心!”

    推开了药碗,宁福便又安静地躺着,也不顾柔福神色,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听乔贵妃问,才又以适才宁和恬静的声音答道:“正是因这药代价太大,串珠才不饮,唯恐饮了会折福。”

    她显然知道了柔福向野利求药的事,她语调如和风细雨,言下却隐含讥刺不满之意。宗隽细观柔福,见她亦听出宁福弦外之音,脸变得绯红,头也低低垂下。

    乔贵妃自然也明白,脸上呈出几分怒色,对宁福道:“瑗瑗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你?若是她自己病了,她必不会为求药忍受他人半分委屈。这些年她对你这么好,你没半分感激也罢了,却为何说话这般尖刻,让她难过?”

    宁福不愠不怒,反倒微微笑了:“乔母亲,我是说,我与二十姐命不同。她是爹爹宠妃所生,我却是庶人之女,贵贱原有天渊之别。我这庶人女命如草芥,留在宫中本就碍眼,经靖康之变更无生趣,早一天死是早一天获解脱,你们根本无须救我。而二十姐如此矜贵,平日寻常人多看一眼已是罪过,如今为了我竟甘受金人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