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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的山野间,一支火把缓缓前移。

    入了竹林,两人走过好长一段路,才抵达漆黑的洞口。什么也瞧不见,清梦只能紧跟在京桐二身后。两人在里边绕来绕去好一会,终于走到空地上。

    京桐二按一下墙角石壁,沉重的墙面移动了,原来是一道石门。清梦赶紧拽拽他的袖口,小声问:“为什么墓地修得像密室啊?”

    同样不懂的是,墓地为什么选在这么偏僻的荒郊,下了马车还要绕一段路,穿过竹林,进入山洞,过机关才能抵达。偏偏还得夜间来。

    “因为它就是密室。”

    “……”

    石门转了一半,两人一左一右进去了。京桐二站定,用火把点燃几盏煤油灯,视野顿时亮了起来。原来里面十分高阔,地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空气里满满尘土味。

    清梦以为已经到了,可是,他却站在一面石壁前不动。

    石壁上刻有密密麻麻的图画,风格诡异,色彩斑斓,有敦煌异域风情。这大抵是请专业雕工刻出来的,每一帧画面看似分离却又衔接自然,明明是百花齐放图,却不显杂乱。

    “瞧得出这里面藏的玄机吗?”

    清梦盯了一会,摇摇头,觉得有些古怪,又看不出什么。

    然后,他伸出食指,开始点那些“花朵”。指尖一推,浮雕的石柱就凹进去。大大小小几十个点,以毫无规律的顺序按完后,一道铁门打开了。

    他又按一个开关,把门关上,对清梦说:“你来试试?”

    他只是随口一说,想看看以她的记性能走到哪一步,没想到,一个人的记性竟能好到这种地步——

    在正常人绝不会有意记下机关顺序的情况下,她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所有动作,几十个点,有条不紊。铁门重新打开了。

    之前相处的细节,顶多让人觉得,这姑娘记性比普通人出众些……这算是京桐二第一次见识到她的记性。

    “啊,好多玉雕……”清梦先进密室去了。

    铁门内,一间干净的屋子,白幔轻纱,珠帘翠幕,空气里没有潮湿味。三面墙都置有大木架,零散摆着些小玉器,个个样式精巧。还有一面墙前放着牌位,后面就是棺材。

    清梦难得露出狡黠的眼神,瞄着他,故意拖着腔调道:“你怎么放心把我带到这里面来?要是……我以后来偷走所有玉器怎么办?”

    “你长着一张不会偷东西的脸。”

    “那要是抢呢?”

    刚说完,眼前的火把突然消失,清梦看不见人了。外面的灯盏只投进来一点点微光,散在漆黑寂静的空间里。

    她的寒毛竖起来了。

    周围没声音,她却能判断有脚步在接近。她咬紧嘴唇,呼吸变乱,下意识后退两步。

    谁知,肩膀撞到什么,人差点跌到地上,还好被谁拉住了手。

    灯光重新亮起来。

    俯看着她苍白的脸,京桐二笑出声,“你这胆子,不要抢了吧。”

    清梦松了口气,闷着脸,嘟囔道:“想不到,你这人……小时候竟然也会怕鬼。”

    “是因为从小听太多《聊斋志异》,脑子里古怪想法不少,成天惦记着妖魔鬼怪,我母亲又是个很会说故事的人,导致我小时候每天都活在各种稀奇故事里。”

    “那你是从几时起不怕鬼的?”

    他顿一下,“我母亲死后。”

    他绕过她,走到牌位前,将装着玉质银杏叶的盒子放在供品桌上,“母亲,她叫东方清梦。这姑娘说话声音小,不会打扰到您。”

    清梦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小声问:“为什么那以后就不怕鬼了呢?”

    “常常一个人到这里面来,久了,都不觉得阴森了。”

    他掀开白纱,后面墙上挂着清梦想要的那幅画。他把画取了下来,“以前,传家宝也放在这里,这么多年从不曾被盗。几个月前,我取出来一次,本意是找画师多描摹几幅画贴在玉铺里装饰用,谁知东西就在那段时间里不翼而飞了。”

    清梦接过画卷,眼睛变亮,“这就是三生玉的工笔画?”

    画得好仔细,玉佩上的复杂图纹清晰极了。

    因为来的途中走得乏累,他干脆找了一处就地坐下,靠着墙,懒洋洋地望着她那一脸惊喜的神情。

    清梦拿着画卷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展开画卷细细欣赏起来。

    京桐二斜睨着她,喃喃道:“说来奇怪,我爷爷要是认识你父亲的话,十年前作为朋友应当经常往来,而且又都在苏州生活……可我却从未见过你。”

    “哦,我们家很少来客,常常是我父亲往外走。他从不带我出去玩的。说是外面危险……我小时候也没有朋友,后来才认识了印飒。”

    他转过脸来,半眯眼,“那你和印飒……关系一直很好?”

    “还行吧。”

    印家折扇厂就在雕馆那条街上,清梦与印飒自小便认识。印飒这人,没个正经的。半年前印叔叔病逝,印飒才终于后悔没学到传家技艺的精髓,本想遵从父亲遗愿不再花天酒地,安心娶齐家千金,可实在不喜欢那姑娘,只能下决心好好继承家业以作弥补……以前,清梦和印飒常待一起,雕馆小工们都说他们两个青梅竹马呢。

    但这话清梦没说出来。

    她问:“你母亲为什么去世?”

    京桐二的目光转到牌位上,“她是在我小时候病逝的。”他顿了一下,“知道为什么病逝?”

    清梦摇摇头。

    “家里有了二房后,她的苦日子就开始了。生活上不顺心,还对我父亲年轻时许的承诺耿耿于怀,郁结患疾。其实,匠人世家出身并不富裕,我父亲刚从商时一无所有,那时说什么话都是真情的,到后来,同样的话对不同的女人说了……”

    “哦,很正常,男人都是这样。”清梦不知怎么安慰,只好拿出一副见过世面的老道模样。

    他嗤笑一下。

    他瞥她两眼,拖腔带调道:“——那不能一概而论。何况,很多事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比如,早年他对我母亲信誓旦旦,后来飞黄腾达,改天换命,还是做了背誓的事……”说话间,肩膀上传来一点重量——

    软乎的脸靠在他颈窝处。

    “……”京桐二一僵。

    温软肌肤贴着他,紧紧地,而且在逐渐往下滑——

    他的喉结滚动一下,片刻,他沉着声道:“虽说陈年旧事值得人同情,但是谈清梦,你不至于……”

    人一动不动。

    他低头,缓缓往下看去。

    ——才见这姑娘眯着眼,困意来袭,脑袋一歪便倒在他肩上睡过去了。

    暖和的呼吸均匀贴在他衣襟上。白嫩脸颊被挤得粉粉的,碎发覆在上面。浓长眼睫毛如徽墨色泽,在白纸似的脸上晕染成扇团,这时候,他不经意瞥见了她手中摊开的百花图,忽然,察觉出那些山水花鸟的意境。

    清早,苏州河边的柳叶扫着绿幽幽的波澜,河街水巷少有人影。

    两人并行回城里时,印飒刚从京粹玉坊走出来,四下找人。

    他见前方两人一起出现,眼珠定住,挤眉弄眼地笑起来:“你们……”

    “你们昨天竟一起过夜了?”

    京桐二径直上台阶,往玉铺里走去,“我们不能一起过夜?”

    清梦:“……”

    “啧啧啧,这未免也太伤风败俗……”

    京桐二轻飘飘地扫他一眼,绕道走开,“大清已经亡了。”

    “行,住的哪家客栈?跟我说说看。留过洋的人思想确实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