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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梦跑到自家雕馆门口时,被里面传出的吵嚷声吸引了注意,赶快抹了抹眼角,跨进门槛。

    “谈老板,别说我不给你面子,这欠租的事不是一两回了!”

    “赵婶,也就欠两个月,你再等等,我们最近在做一大批精品浮雕,拿去卖给一位有来头的洋商……”

    “你少在这里做花手心。我告诉你,这回我一定要收到房租,不然,你们所有人连夜收拾包袱走人!”

    这尖锐的女声是房东赵婶的。赵婶家住两亩宽的宅院,在城内还有几十间宅子收租。平时小伙子们问她最多的问题就是“大婶你有女儿吗”,她回答“我有房子就够了”。

    清梦叹了口气,循声走去。

    师父正在院中给赵婶沏茶,好言好语哄劝。赵婶一边照镜子补腮红,一边用兰花指乱点,“你看看你这院子里的人,全都闲到没事做,养他们做什么?不如叫他们趁着年轻,回乡下养几年鸡鸭鹅,将来也好讨老婆。”

    院内几个工匠,一个在给兔子喂草,两个在下围棋,还有一个刚买了半只叫花鸡回来,鸡被狗抢去,这会人追着狗上蹿下跳。

    “赵婶说的自然是大道理,放心,我明早就遣走他们。”谈师傅背着手,扫视前方一众眼睛,凶巴巴的,“你,看什么你,乡下几亩田还嫌不够?回去慢慢种吧你!还有你,每天饭量那么大,我看就是你把我吃穷的,少吃一碗会死……诶诶,你们那两兄弟又看什么看?还瞪眼,我说错了?都快三十了,空长那么高大个,笨手笨脚,不如去拉黄包车挣钱……”

    赵婶浓妆艳抹的脸笑得诡异,像极女鬼,阴森森的:“等明早做什么,现在遣走岂不是更好?”

    谈师傅弯腰,变回笑脸,“赵婶,好歹这些工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不至于说赶就赶,再说,就算辞人,也要把这月工钱先结了……”

    “你只想着他们的钱,不想想我的钱?我的钱是西北风刮来的?你知道我每月坐马车全城到处收租多辛苦?”

    “辛苦辛苦。”

    清梦杵在台阶上,没走过去,她不知怎么解释租金的去向。其实,就那些钱也不够的,加上这月,共欠三个月租金了。

    正想着,身后大摇大摆走来一人,远远便发出干笑声:“哈哈哈哈,我说你们对面怎么这样热闹,原来,又为房租的事!”

    赵婶抿嘴一笑,挥了挥手帕:“吴老板,我刚说找你谈转租的事呢。怎么,开旅店那事妥当了?”

    “妥当,妥当!这地方租给我还不放心?我们吴木雕馆哪次不是年初一就交够房钱?等这家雕馆改成旅馆后,也按老规矩办事,赵婶你放心。”吴老板一手摸着酒肚,一手扇着木扇,带几个小跟班走下台阶,路过清梦时冷笑一声。

    谈师傅眉头一皱,“赵婶,什么旅馆?”

    “当然是开旅馆!就在这块地盘上,房租涨三十块!谈师傅,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雕馆位置好得很,你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清梦指着吴老板,忍不住插话了:“——你故意的!”

    吴老板眯起一双鹰勾眼,皮笑肉不笑道:“小丫头又胡说,我看你们雕馆混不下去,才帮个忙,到时候旅馆开张了,你师傅可以去柜台前做做账,好歹有个工作,不至于在城中流离失所。”

    谈师傅拉开清梦,单独走到吴老板身边去,嬉皮笑脸道:“吴老板,我徒弟说笑呢……”

    吴老板用鼻孔出口气,大手一挥,对小跟班们说:“去,帮赵婶和老谈收拾收拾,今天就闭馆。”

    闻言,小跟班还没动手,院子里几个工匠就围拢过来了,挡在他们前面,不让动,几番扭推,就打起来。谈师傅喊不住,清梦还挡着吴老板不让动。吴老板不耐烦地一推,清梦没站稳,身子直直往后仰倒去——

    但她没摔地上,而是倚到一个人身上去了。

    来人顺手揽住她,扶她站直,转而快步走到前方去,环顾一圈,淡声道:“吴老板——这是在做什么?”

    清梦站直后,抬头看着京桐二,后者也回头瞥她一眼。

    “哈哈!京二少,您怎么跑这里来啦?”吴老板一见来者便笑眯眯走过去,“好些日子没见。听说,您前段时间抢一块美玉没抢到,拍卖会上给别人夺了?”

    京桐二往石凳上随意一坐,甩开折扇,冷笑着扫他一眼,“方才我在外边听到闭馆二字,不知道这跟吴老板有什么关系?”

    吴老板一愣,转了转眼珠,“哎!京二少不知道,我是替他们雕馆着想。嘁,欠房东几个月房租了,不如早点另谋生计。这样拖着何时是个头啊!”

    “既然……是房租的事,想必同吴老板毫无关系,房东自会收钱。”京桐二转向赵婶道,“欠多少钱?”

    “呵,三个月房租呢!”赵婶对谈师傅翻了个白眼,放下镜子,站起来拿食指挨个戳工匠们的额头,“行不行啊你们,拿不出钱,我马上叫警长!”

    “租金我先替他们交。”

    京桐二这话一出,所有目光皆对过来。谈师傅赶紧拉着清梦到一边,低声问:“他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清梦甩开师父的手,闷着脸,扭头走掉了。

    吴老板瞪着双眼,“京二少,你几时同这家雕馆有交情?咳咳,说起来,你大哥跟我关系还算熟络,你怎么帮着……”

    “但我跟我大哥可不算熟络。”

    京桐二见清梦已经走掉了,立刻对赵婶交代道:“京粹玉坊,明早直接找掌柜结算欠账,告辞。”说完,就追出去了。

    街上,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快步行走。

    巷口拐角,清梦忽然被一只手扯到树下,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按坐在石坛上。

    有个人随即在她旁边坐下。

    灌木丛挡住了临街的喧嚣,日光经过绿叶,像被一把筛子筛得七零八落跌下来。姑娘微微红肿的眼圈、鼻头、两颊将皮肤衬得更白皙了。发丝沾湿后,贴了几缕在眼角。眼睛因为泪水更显水灵灵。

    叶影晃在她脸上。

    京桐二晃了神,伸手,替这赌气的姑娘抹开发丝,也就顺手抹去了泪痕,语气里含着点命令意味:“祝意这个人一向爱胡说八道,不要理她。她平时总缠着我,我都嫌烦,你也别跟她说话。”

    清梦不接话,他又说道:“以后不为难你了。我昨天只是情绪不大好……走吧,我去拿那幅三生玉的工笔画给你。”

    说着,他就起身。

    清梦抬头,红着眼,用浓浓鼻音问:“真的?”

    “真的。”

    忽然间,他目光一转,看向她身后的一面墙——

    墙上有新张贴的告示。

    他凝眉看了片刻,低声念道:“东阳木雕大赛……一等奖,奖励三生玉……”

    清梦也站起来,“这不是你的传家宝吗?”

    京桐二盯着主办方那一栏的名字,确定上次在拍卖会上的矮个子男人是托了。那人很清楚他是三生玉的原主,咬定他会不惜代价夺回三生玉,谁知失了策,此后,又没法低价转让出去,才拿来作大赛奖品的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