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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三岁的小不点, 看起来像是并不懂得很多道理,天真稚嫩的小脸上基本上时时刻刻挂着笑容。就算偶尔会哭,也是因为没有吃到喜欢的糖果或是大热天的晒得汗流浃背, 被宠到大的胖娃娃有一点小小的骄纵, 无伤大雅。

    可现在,她没有哭,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大人们, 却让人觉得,心头像是被针扎着一般, 密密麻麻地难受。

    小团子不知道顾骁为什么会改口对着姜曼华喊“妈妈”,大人的世界,她是不理解的, 孩子的心里头想的只有是, 为什么顾爸爸都已经是大人了, 还有两个妈妈,而她和哥哥却没有呢?

    楚婉从不知道岁岁竟这么盼望着有一个母亲,可又能理解孩子的心。

    此时, 听孩子问出一声“可以吗”, 楚婉几乎连想都没有想,认真地看着她,声音轻软却又坚定:“当然可以。”

    岁岁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

    她没有迟疑太久,小嘴巴一张, 软糯糯地喊:“妈妈。”

    楚婉将岁岁抱了起来。

    小团子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试过对着谁喊妈妈。她并不习惯, 却因这声称呼带来的转变而感到惊喜,依偎在楚婉的怀里,一遍又一遍适应。

    “妈妈。”

    “妈妈……”

    “妈妈呀!”

    每多喊一声, 岁岁的小奶音就要多一份欣喜,黑葡萄一般的眸子里满是光芒,像是有亮晶晶的星星缀在其中。

    楚婉温柔地抚摸她额间的小碎发,对这小不点既是喜欢,又是心疼。

    她不厌其烦地应着岁岁的喊声,抬起头时,撞进姜曼华带着笑意的眸中。

    姜曼华看着这两个小家伙,心底酸酸涩涩,更多的,却是一阵欣慰。

    当年她的女儿才两个月大,朝夕相对时,她看不够自己的孩子,想要带孩子去照相馆拍一张照片留着。只是楚景山一再说,孩子还太小了,拍照时连脑袋都支棱不起来,不好看,这事才作罢了。

    后女儿“夭折”,走到这世上一趟,连张照片都没留下,姜曼华遗憾后悔,同时便总是回想女儿的样子,怕把她忘记。可不论她多努力记住女儿两个月时的小模样,孩子再长大一些的样子,终归还是想象不出的。

    现在看着安年和岁岁,姜曼华才知道,原来三岁、六岁的小朋友是这样的。他们很聪明,什么都懂,心思清澈明净,却也有专属于孩子的细腻敏感。

    幸亏两个孩子遇到了楚婉和顾骁,以后就不需要再受罪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姜曼华垂下眼帘,如果当年的婉婉也能遇到一个温柔善良的大人,陪伴着她度过那段灰暗的童年,该有多好。

    岁岁有妈妈了,小脑袋瓜依偎在妈妈的怀里,一脸的满足。

    这小团子实在是肉嘟嘟的,抱着有点沉,楚婉抱不动了,将她放下,牵着她的小手,之后将目光落在安年的身上。

    安年感觉到楚婉向自己看来时,小脸一下子就绷了起来。

    不是摆小臭脸的绷,而是因为紧张。

    “轮到安年了。”顾骁搭着他的肩膀,低笑道。

    安年平时总是很沉稳,像个小男子汉。只是小男子汉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现在他就看着妹妹,一脸羡慕的样子。

    “啊?”安年抬起头。

    楚婉笑着看他:“到你了。”

    安年的嘴角动了动。他想要出声的,可话还没说出口,小脸已经涨红了。

    岁岁奶呼呼地问:“哥哥害羞了吗?”

    被这么一问,安年的脸更红,把脑袋低下去,缩起脖子就往屋里跑:“我还没写作业。”

    丢下这句话,他跑得飞快,比平时在大院里和小伙伴们踢球还要快。

    顾骁还想上前,被楚婉拦住了。

    “给安年一点时间,他毕竟大了。”她说。

    “妈妈……”

    “妈妈……”

    “妈妈!”

    边上小话痨的嘴巴一张开,就没合上过。

    但岁岁平时说的话一套一套,是有意义的,今天却只是喊着“妈妈”,喊得津津有味。

    平日里,大人们会接小团子的每一句话,不忍打消孩子说话的积极性。

    可现在,接话的就只有楚婉一个人。

    每当岁岁喊一声,她就要应一声,还要应得又快又温柔,给孩子足够的安全感。

    但楚婉半点没觉得不耐烦。

    因为她知道孩子需要妈妈时是什么样的,自己童年受过这么多的苦头,现在能有余力帮着孩子们避免伤害,她很幸运。

    ……

    楚月赶到医院时,已经要看傻了。

    她没想到郑松萍居然会伤得这么重。

    医生跟她说了很多种治疗方案,她半点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僵在那里。

    “这么大的公家车,她不懂得躲一下的吗?”

    “当时要是躲开,不就没事了吗?”

    “跑去撕别人的准考证,她怎么能做这么蠢的事情?活到这个年纪了,她还不知道这是损人不利己吗?”

    “楚婉的妈妈是教授,她还能让她女儿吃了亏吗?”

    直到现在,楚月还是不能理解,郑松萍当时是怎么了。

    是瞬间疯魔了一般,脑子混混沌沌,只想着别让楚婉好过吗?

    她喃喃自语,却显得比任何时刻都要平静。

    医生和护士逐渐失去了耐心。本来以为把病人的家属喊来就能尽快做决定了,没想到这家属的脑子不好使,都什么时候了,说的还全都是一些没有用的话。

    而且,这是病人的亲女儿啊,难道她半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母亲?幸亏病人还没清醒,要不然看着这样的女儿,真是心寒。

    “楚月!”祁俊伟沉下脸,“你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妈都这样了!”

    楚月回过神,问医生:“现在该怎么办?”

    医生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全然消失。

    该怎么治疗,他刚才不是已经解释得一清一楚了吗?

    每当祁俊伟以为楚月够让自己难堪的时候,她或者她的家人就总会再闹一遭,让他意识到,之前的难堪就只是毛毛雨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拿出带来的所有钱,说道:“是不是要做手术,先做手术吧。”

    楚月这才反应过来,立马道:“对,要先救人。”

    病人被推进手术室。

    在手术过程中,医生出来无奈地表示,她的腿可能保不住了。

    保不住腿是什么概念?楚月心头一震,双腿都要发软。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郑松萍的伤势有多严重。

    祁俊伟并没有什么感觉。

    在他看来,丈母娘不过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

    只是作为母亲,郑松萍对楚月是没话说的,不管怎么样,人命要紧,楚月怎么能时时刻刻考虑她自己?

    祁俊伟的心越来越凉,看着楚月隆起的肚子,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对了,给我爸发一封电报,让他赶紧来京市。”最六神无主之时,楚月忽然想起楚景山,说道。

    ……

    安年听着岁岁从早到晚喊妈妈,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同时,他也开始做心理挣扎。

    第一天是星期天,学校放假,就在安年犹豫着应该怎么改口时,小院里的楚婉冲着他招招手。

    这会儿,岁岁是跟着楚婉一起在小院里摘番茄的,胖娃娃背着个简易的小背篓,脸蛋被冬日暖融融的阳光晒得红红的,小手指挥,让楚婉把番茄放进自己的背篓里。

    安年走了过去。

    “安年来帮忙。”

    “好。”

    楚婉摘下一颗小番茄,冲了一下水,往岁岁的嘴巴里塞了一颗。

    酸酸甜甜的小番茄可美味了,小团子的眼睛眯起来,一脸满足。

    楚婉又摘了一颗,洗过之后往安年嘴巴里放。

    安年自然地张嘴,可见她握着番茄的手在他面前顿了一下。

    “安年叫我什么?”

    冬日暖阳之下,楚婉笑得眼睛弯弯的,她和岁岁一样歪着头,盯着安年看。直到安年的脸蛋又“唰”一下红成苹果,她才把小番茄放进他的嘴巴里。

    “我们安年还没准备好呀。”楚婉笑着说。

    小番茄很好吃,安年的嘴巴被塞得鼓起来,脸颊还是有点烫。

    这一天的好几回,楚婉都是这么干的。

    逗大孩子和逗小不点是不一样的,但知道了安年是什么性格的小朋友之后,楚婉逗得如鱼得水,时常因为他有点懵又有点严肃的表情而笑得停不下来。

    每当楚婉笑的时候,安年就知道她在逗自己了,他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有点高兴。

    因为,从来不会有大人逗他。他以前觉得自己一定是不可爱的,不讨人喜欢的。可只有婉婉姐姐会像是搓小汤圆一样,搓一搓他的脸颊说,安年也还小呢。

    他还小吗?

    刚来家属院时,除了顾爸爸之外几乎每一个大人都在告诉他,妹妹不懂事,他就一定要懂事。他们有意无意地告诉他,他和妹妹随时可能被送回宁玉村,随时没有这个爸爸。

    安年一直以为自己是大孩子了,但现在,他看着婉婉姐姐,看她像是逗小不点一样逗着自己。

    他觉得好温暖,嘴角一点一点上扬,快要扬到了耳朵根去。

    晚上要睡觉了,高考已经结束,睡前的故事时间又被恢复。

    两个小家伙之前一个月已经不待在一个房间睡觉了,但今天可是楚婉要给他们讲故事的大日子,他们吃了晚饭就做好准备,兄妹俩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窝进被子里等待。

    楚婉推开房门的时候,两张小床上分别躺着两个小人儿。

    他们的眼睛都是亮亮的,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楚婉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责任重大呀。

    这两个小家伙在楚婉准备高考的那一个月简直是发挥超常,即便好几次她合上书本回头时,都能看见他俩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但兄妹俩可有原则了,说不让玩,就是不让玩,把她合上的书本重新翻开。

    考大学是楚婉的梦想,可在完成梦想的过程中,他们却给了满满的支持,让她心无旁骛。

    楚婉好好夸奖了兄妹俩一番,还承诺,这一个晚上,不管他们要听多少故事,她都讲!

    故事讲到最后,楚婉口干舌燥,两个小家伙还是津津有味。

    只是再津津有味,他俩还是有点困了,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看着他们硬撑着不舍得睡的样子,楚婉失笑。

    他俩是觉得如果不小心睡着,就亏大了吗?

    安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在迷迷糊糊时,他看见婉婉姐姐走到岁岁身边,揉了揉她的小脸蛋。

    岁岁的声音呢喃着:“妈妈……”

    之后,婉婉姐姐又走到了他身边。

    当时,安年打了个哈欠,在枕头上躺得舒舒服服的,估计下一秒就要进入梦乡。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婉婉姐姐帮他掖好被子,也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脸蛋。

    睡着之前,安年有点纳闷,在心底想着,他的脸蛋又不像妹妹那样软乎,有什么好揉的呀……

    ……

    第一天一早,孩子们该去上学了。

    楚婉回来之后的每一顿饭,都做得好丰盛,兄妹俩刚一醒来,就“哒哒哒”跑到饭桌前,期待着有什么好吃的。

    “妈妈,这是什么哇?”看着楚婉从厨房里端出的小盘子,岁岁好奇地问。

    “这是香煎土豆饼。”楚婉将盘子放下。

    盘子里摆着几个像岁岁手掌那么大的土豆饼。

    香煎土豆饼的两面都是金黄的,用手碰一碰,都能感觉到有多酥脆。香味飘过岁岁和安年的鼻尖,两个小朋友伸手就要去拿。

    “不行,太烫了!”楚婉说,“先吹吹。”

    安年和岁岁一听,就撅着小屁股往前一凑,嘴巴鼓起来,用力“呼呼”。

    只是他们“呼”得正起劲,突然看见顾爸爸过来,大手一伸,拿了个饼往嘴巴里塞。

    他一口一个,吃得可香了。岁岁和安年的小脸颊仍旧鼓着,只不过这次是气鼓鼓的。

    “爸爸怎么能先偷吃呢?”

    “不是很烫吗?”

    楚婉幽幽地看向顾骁。

    他都不用吹一下的吗?是有多饿!

    顾骁顿时变成媳妇和孩子批评的对象,他不太理解,但听着岁岁的话,还是假模假样地吹了一下土豆饼。

    “这样行了吗?”他问。

    

    这下子,兄妹俩才放过他,伸了小手一人握住一个饼,继续吹吹。

    顾骁:……

    如今他在这个家里,连吃块饼都要打报告了。

    部队都没这么严格!

    土豆饼很香,里面还夹了胡萝卜丝,咬一口都能听到耳畔“咔嗒咔嗒”的脆响。

    岁岁吃得满嘴都是油,转头对哥哥说:“好好吃哦!”

    安年点点头,两只手捧着饼,像小松鼠一样,腮帮子鼓起,一口接着一口吃。

    他想起,自己曾经最喜欢吃的,就是鸡蛋饼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安年已经忘记包小琴做的鸡蛋饼是什么滋味,也再不惦记。

    “婉婉姐姐,明天还能做吗?”安年小声问。

    “可以啊。”楚婉笑着说,“你想吃就做。”

    早饭后,顾骁送岁岁去托儿班,安年则跟着楚婉出门。

    大院里有安年的朋友们,一般到了车棚,他俩就要分开两路走,朋友们在车棚外等着他呢。

    往车棚走的路上,楚婉问起安年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写作业,小家伙心不在焉地答着,脸蛋红红的。

    她感受了一下天气,这会儿是冬天了,但还不至于太冷,小家伙的脸是冻红的?

    楚婉有点纳闷,掏出车钥匙,插进锁眼里。

    不远处,安年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省事儿招着手。

    “安年,快来!”

    “省事儿喊我了。”安年说,“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