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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金公国最大的公立医院,周围人群络绎不绝,大楼凭空而起,顶端硕大的双子星座标志以永不腐朽的矿石雕铸,毫无疑问昭彰着人尽皆知的尊荣与显耀。

    ——起源于公国两位孪生建国者,传闻受创世神天主的指引,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太阳系最边远的行星,开拓新文明,缔造了宇宙瞩目的传奇。

    弗朗西斯将车驶进悬浮停车台,旋即走下扶梯,按照以往一贯的方式走进医院后门。

    他并不喜欢让上班的这段路途由司机驾驶,那样会让他的潜意识认为,工作是一种类似于出席晚宴的程式感。后者频繁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占据空闲与原本应该被赋予更深意义的时间,他在十岁之前便已对此深恶痛绝。

    相反,他热衷于行使医生这份职业所带来的神圣使命,并愿意将后者当成毕生所爱,用生命去坚定不移地捍卫它,并予以不遗余力地履行。

    作为医学界的翘楚,他曾多次被迫出现在镜头与屏幕之前,在被问及身为维兰德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却为何会选择这条道路时,不止一次地表达过同样的话语,但每次都颇为诚恳。

    有人对此表示嗤之以鼻,并在评论中留下“虚伪、官方、空洞的说辞”这类的驳斥,殊不知这些言论在别人那里或许确属滴水不漏的官话,却是弗朗西斯·维兰德笃定的“信仰”。

    信仰。比起信念,他更愿意这么称呼。

    出生于一个严谨的天主教家庭,他自幼受严格教义的熏陶,例如餐前必在教引嬷嬷的带领下,虔诚地捧着纯金十字架,念诵日复一日重复无数遍的祷告词。

    因此,弗朗西斯谨慎而优雅的举止绝非矫饰,而是先天的血统与后天严格培养的结果。

    维兰德家族自数百年前,便是白金公国引人注目的蓝血世家。父母早逝,他在同龄人还在启蒙的阶段便接受了爵位的继承,天之骄子的赞誉下,同时也让他过早地失去了享受童年的资格。

    幼稚的小玩具被清理一空,儿童室改造为密密麻麻的书墙,尚且孱弱的手臂被要求抬起沉重的家族印玺,在一份份烫金文件上烙上灼热的火漆。

    那时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未能全部熟记,只因太过冗长,由于家族的辉煌,他被迫拥有了一连串陌生的中间名,尽皆来源于他的母族和祖先名字的传承。

    每次受到大公的接见,宫廷侍官都要提前经历一番艰辛的背诵,好在宣布觐见之时不至于露怯。

    不过他们对此乐此不疲,并以此为荣,在这个国度,对冠冕和头衔的尊崇和追捧达到了极端的程度。

    而弗朗西斯虽置身于名利场的中心,却是其中隐藏的异端。

    他虽记不住自己那象征古老家族历史的全名,记住佶屈聱牙的医学名词却绰绰有余,甚至接近无师自通,大学期间仅靠自学便完成了学业。

    他毫无疑问是个天才,在同学们纷纷因引人无比苦恼的医学而脱发、失眠,甚至陷入抑郁时,他已拿到了证明最高学术水平的学位证书,开启璀璨而引人妒羡的职业生涯。

    一切看起来如此受命运眷顾,然而只有他本人清楚,他所向往并愿意渡过的生活,与现实基本毫无共通之处。

    这位年轻的教授不仅热爱医学,还热衷于享受理想中的生活,可惜睁眼回到现实时,他除了医院和学校,只有无尽的应酬与宴会在等候他的踏足。

    比如今晚,大公又将在宫殿里举办面向各位贵族的舞会,自从这位尊贵的统治者上了年纪,便对此类活动愈发乐此不疲。

    贵族们当然以受到大公邀请为荣,只有弗朗西斯对此感到厌倦,他并非是对跳舞一窍不通,相反颇为擅长。只是在他看来,日复一日的饮宴除了能充当消磨时间的方式,实际毫无任何足以称道的用处。

    “可惜您必须得去。”助手在告知他这个消息时,在电话里不无遗憾地表示,“您的到场代表您对大公及大公夫人的尊重。”

    “我已经不下十次表达过尊重了。”弗朗西斯淡淡道。

    “那也没办法,在老大公终于能厌烦这种消遣方式之前,您必须出现在华斯特宫的舞厅里。”

    “感谢你的提议。”弗朗西斯礼貌地回复了最后一句话,将手机收回了大衣口袋,并将大衣脱下,挂在了办公室的壁架上。

    挽起衬衫的袖口,按惯例穿上代表医生身份的及膝白大褂,在黄杨木桌前坐下,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向来是个习惯制定计划的自律者,每项日程甚至精确到分钟,恪守着手表上的刻度,一项项一丝不苟地处理完毕,并在一天内的最后几分钟时间里,勾画掉表格间的所有内容。

    今天的日程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照例是指导学生解决相关疑难杂症,为挂上他号的幸运病人诊断病情,并留出一小时为学生的课题论文提供批评和修改意见。

    只不过,今天还得加上“6:00—12:00,舞会”这项待执行计划,对他来说无疑成为了一种负担,导致当用马克笔写上这行字时,眉头微蹙,并随之低声叹了口气。

    “叮叮——”半透明玻璃门那里传来了两声响铃声。

    弗朗西斯抬眉,按动手边一个开关,门顿时自动打开,进来了两个同样身着白大褂的实习医生。

    “维兰德教授,原谅我们现在打扰您。”其中一名男生弯了弯腰表达歉意,“但我们确实很需要帮助。”

    “是什么病人出现了令你们感到棘手的症状吗?”

    两个男生不约而同露出为难的神色,随后又点点头,“准确来说,是的,有位女性病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脱下内衣,并进行了一些性暗示的动作,原谅我们的浅薄无知,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此类病症,因此需要您的指导与帮助。”

    “我大概知道该往哪里寻找病因。”弗朗西斯从办公椅上起身,“她现在正处于发作期吗?”

    “在十分钟之前,病人停止了动作,但此时应该仍处于亢奋阶段。”

    “请带我去病房。”

    话音才落,两名学生主动侧身为他带路,穿过走廊里来回走动的人群,在一扇门前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