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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更暗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在这里站了半个小时。把纸条握在手心,匆匆进入地铁站,向着公司所在的方向出发。地铁上人不多,他轻易地就找到一个座位。车厢里有几个一直站着的乘客,穿着普通的夹克衫,手握扶杆,面向张亮站立着。这是在监视我吗?他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然后迅速地转过头,看向别处。似乎不是,对方并没有刻意关注他,眼神也略显茫然,看上去只是处于忙碌工作后的放空状态。纸条上还有最后一段话没有看完,可车厢里人多眼杂,他没敢展开来继续阅读。一直到出了地铁站,他才寻了个僻静之处,迅速扫过纸条上剩下的内容。

    记住:假装你已经完全忘记了在“天海花园”经历的一切,让他们放松警惕。有时间多去zeno坐坐,我们找机会再联系你。

    行文至此结束。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满满当当刚好一页纸,翻过背面,干干净净没一个字。

    他撕碎纸条,扔进一个下水道口子里。十分钟后,刚好赶在下班前到了公司,把材料交接完,然后搭车回家。期间神情多少有点不自然,但大概没人在意。表面看,一切都很顺理,没有什么波折。

    六点半到家,发现妻子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母亲也坐在桌上,见他回来,连声招呼他。“药买了吗?”妻子一边盛饭一边问道。他“嗯”了一声,从包里把药拿出来,放在抽屉里,顺便整理了一下其中的杂物,让东西都整齐地摆放好。

    在饭桌上坐下,开始吃饭。饭菜似乎比往常丰盛一些:冬瓜排骨汤,小煎肉,干煸四季豆,还切了一叠西瓜。妻子夹了两块排骨到母亲碗里,又给他夹了一块。“你尝一下,看炖烂了没有?”他应了一声,把排骨放进嘴里,很快吐出一根骨头来。火候刚好,味道也不坏,他笑着夸了妻子几句。

    “对了,最近在外面小心点。”妻子坐在他的旁边,“看新闻上说有连环绑架案。你听说了没有?”

    咦,上午不是刚跟我说过吗?他盯着饭碗愣了片刻,一种模糊的恐惧感逐渐涌上心头。妻子转过头看着他,目光炯炯,让他有些慌乱起来。他装出竭力思考的样子,然后回答道:“没听过,我最近很少看新闻。”

    “听说前几天又绑架了天海花园那边的一户人,”妻子仍然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最近送过那边的快递吗?”

    “没有。”他猛地吃了一大口饭,在嘴里机械地咀嚼着。仿佛有冷气吹在后背,感觉凉飕飕的。

    “那就好,最近离那边远点,免得惹事。”

    他点了点头,艰难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恐惧像一团浓雾般笼罩着身体,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黑影中扭曲变形,什么都看不真切。排骨也好、四季豆也好,都尝不出什么味道,只能就着汤一口咽下。不知何时,妻子和母亲都已经吃完,下了饭桌。他一个人留在空荡的饭厅,在静默中整理混乱的心绪。慢慢地,恐惧退散,只剩下满是愤怒的硬核,阻塞在心里。

    看到信的时候,对于所谓“他们”这一势力,还将信将疑,真要说起来,可能不信的成分还更多。但现在已经有近乎确凿的证据存在了。妻子就是“他们”的一员,快递公司的人,至少包括张经理,也是“他们”在操纵。为了让自己通过回廊,他们先是以工作为借口,让自己去东区拿材料,在自己退缩后,更是祭出了买药这一强力的手段,让自己无从拒绝。现在想来,这其中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就在公司安排出差的这一天,母亲的药正好吃完。之前都可以在附近的社区医院买到的药,今天就突然缺货了,一定要去东区才能买到。诸多细节互相印证,一些猜测终于被确认,就像一个庞然大物逐渐露出了它的身躯一角。

    接下来的一周,正常上班。骑着三轮车转街窜巷,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天海花园,连同附近小区,自己再也没有去过。倒不是刻意避开,而是一直没有分到那个区域的包裹。大概是“他们”刻意筛除了相关的包裹,他想,是怕自己去了之后勾起相关的记忆吗?说起来,他对通过回廊消除记忆的机制一直很好奇。那到底是哪种程度的消除:是类似催眠的记忆封存,还是更彻底的生理性切割?

    每天派送完毕后都去zeno小坐片刻。时间并不长,几分钟而已,并不至于让妻子起疑。店里一如往常的冷清,或许自己前往的时间并非热门时段。一直没有人来联系自己,他开始觉得有些焦躁了。既然对方让自己看到了这怪兽的一角,他就无比急切地想要看到更多。怪兽的全貌是怎样的,它的目的何在?更关键的是,自己处于怪兽的什么位置——是被其抓在手心,凝神观看,还是含在嘴里,随时准备吞咽呢?

    一周之后,事态终于有了新的发展。在zeno逗留期间,一个满头白发的男子突然坐到自己座位的对面,并不正眼看他,只是通过桌面的终端点了一杯饮料。虽然头发雪白,但从面容上看,年龄并不大,应该和张亮相当,甚至更年轻一些。来人穿着宽松的灰色t恤,牛仔短裤,赤脚套着双凉皮鞋,一副休闲的打扮。饮料很快就通过管道传送过来,一个二十厘米高的透明玻璃杯从桌面的控制口中缓缓升起。无法判断杯子里到底盛放了何种饮料,其本身是无色透明的液体,也没有气泡冒出,或许只是一杯纯净水也大有可能。白发男子端起饮料嘬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那以后没露出什么破绽吧?”来人突兀地开口说道。声音并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而是像一对老朋友般自然交谈。这之前并无铺垫,也没有眼神的交流,说话的同时看向窗外,双手捧着水杯。张亮浑身一震,立刻明白这正是自己等待之人。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警惕地左右扫视一眼。周围似乎没有可疑之人。本来人就不多,看上去都是一脸疲惫的工薪族。

    “没有。”也许是因为紧张,声音突然有点发哑。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人并不回答,而是默默地看着窗外。在那里,高耸的回廊像八爪鱼一般盘踞在交叉的河道上方。天色开始变得阴沉,像要下雨。半晌后,白发男子端起水杯,仰脖灌了一大口,随后起身离座。

    “跟我来。”说完径直向里侧走去。

    张亮慌忙起身,跟在他身后。绕过吧台,一直来到布帘遮掩的楼梯处。掀开布帘,踏上钢制的旋转阶梯,一路向下。其中并无灯光照明,从上方或下方透出些许光亮,隐约地照出阶梯的轮廓。身体近乎是凭借触觉获得感知,一边下行,一边旋转。大约二十阶后,灯光渐亮,阵阵喧哗声传来,氛围显然与一楼宁静的店面截然不同。通过一扇自动感应的推拉门,就到了地下棋牌室里。很难想象在几米深的脚下,竟然是这样一副热闹的场面。放眼望去,场地大小和一楼大致相当,但人多物杂,显得拥挤许多。各式桌椅错落摆放,各有数人围坐或旁观。玩法相当多样,普通的扑克、牌九、骰子自然不缺,老虎机之类的器械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