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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件完毕后,他有时候会去一家名叫zeno的茶餐厅坐一会儿。餐厅的门面不大,看上去就是一个便利店的规模,但进门之后会发现里面的空间竟然是意想不到的宽敞。一个弯成u字形的吧台,外面有十几套风格简约的座椅。他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柠檬汁,然后看着窗外发呆。“放空大脑,沉淀心灵”,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话,多半是在那些充斥着广告的营销号上。但确实有用,至少于他而言,在这段工作结束后的片刻闲暇里,什么也不想不啻于是一种享受。

    店面的位置处于西区的边缘,从这里可以看到两条贯穿城市的河流在眼前交汇。两条河中的水流静静地擦身而过,从不同方向融合在一起,却并不多做停留,只是漠然地朝着各自的方向继续前行。城市被近乎垂直的两条河流分成了东西南北四个区,切口像生日蛋糕那样整齐。他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西区,主要是嫌跨区手续太麻烦:先要向市政局提交申请,接着还要抽签——据说中签率极低。在闲坐时,他常常兴趣盎然地远眺东区和北区的街景,虽然看上去和西区没什么不同。

    在店面靠里的一侧,一个布帘半掩的墙角处,有一条狭窄的钢制楼梯,从那里可以下到地下室——那里是一个棋牌室。不时有人从门外兴冲冲地快步走入,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布幔之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入了似的。他曾经也下去过一次,但是没有玩。他对那些游戏都没什么兴趣,而且他觉得下面的空气也不好。

    手腕又振动了起来,这次不是短信,是视频通话申请。他无奈地接通了对话,手腕上贴着的柔性显示屏顿时显示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现在在哪?”妻子的语气比以往更加急促。

    “怎么啦?”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从放空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像是从某个深水池中冲出水面,重新呼吸到外界的空气。妻子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微妙的焦躁感。

    “妈又犯病了。”

    “现在呢?”他立刻问道。

    “在社区医院。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起身结了帐。老人的心脏有点问题,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时不时地会突然心跳加速,胸闷头晕,已经有好些年了。他大步走出店门,门口的空调开得格外强劲,冷风灌入脖颈,让他全身一颤。这时候,他突然涌现出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仿佛自己坠入了一个不断重复的恶梦之中。之前似乎也有好几次,自己正准备在店里小坐片刻,突然就接到了妻子的电话,让他赶紧回家。他努力搜索自己的记忆,其中有几次还记得很清楚。一次是家里的水管破了;一次是家里停电,让他回来充电卡;还有一次是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也是因为老人的心脏病。肯定还有其他时候,他感肯定,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虽然感觉上并不是太久的事情。或许自己的脑子在某个地方破了个洞,那些记忆的碎片总是趁着自己不注意便从洞中漏到某个未知之地去了。

    细想起来,这样的事情似乎是发生得太过频繁了。他从停车区牵出自己的三轮车,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事,越发觉得蹊跷了。妻子有些控制欲,这一点他很清楚,这么多年来他已很从容地将其纳入到了自己生活的正常节奏之中,或者不如说这已经变成了两人间的一种默契的行为模式,并没有太多因此而争执的时候。但近来有些事情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协调感,倒不是说发生了什么古怪之事,恰好相反,是太过顺畅和正常了。好像一辆在山间铁轨上行驶的列车,出轨之类的事情固然没有发生,但车厢连正常的颠簸和倾斜也没有,就有些奇怪了。他甚至还觉得这列车是在一个周而复始的轨道上前行,就这么一直开下去的话,到最后大概哪儿也去不了。当然,类似的焦虑感多半也出现在别的中年男人身上,很多专家还专门研究过这类心理问题,制造了一大堆的专业名词:中年危机,职业倦怠,诸如此类的。他曾经专门找来看过几篇这样的文章,但无论如何,心里的不适感总是无法排解。体内似乎有一个螺钉松动了的轴承座,每转一圈就发出一声轻微的异响,不影响正常运作,但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总觉得什么时候会出问题。

    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光已经变得很昏暗了。在晴好的日子里,夜幕降临的时候,朝着城市上方看去,井口大小的天空中偶尔会看见星星,但今晚一无所有,天穹宛如一块圆形的暗灰色幕布,像是有人把井口对准了宇宙中某个极其荒凉的角落。两层楼的小型医院里很安静,病人也不多——本来就是小医院,来这里的大多只是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拿了药就走,没什么人停留。张亮找到母亲所在的房间,妻子正坐在墙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窗台上的水仙花,母亲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似乎是睡着了。见到他推开门,妻子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他出门到了走廊上。妻子的手臂上贴着一块白色的纱布,他轻声询问是怎么回事。

    “这次晕的比较厉害,站都站不稳。我扶她出门的时候,手撞在门框上了。”

    “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