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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恕告诉他,盛柠的确从车上下来了的时候,陆知寒就站在审讯室门口,看着小窗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她细碎的发丝,和朦胧的影子上。

    那些依附着她存在的蜉蝣在昏暗的房间内飞舞着,她捧着那杯茶,安静地看着室内某处,不说话。

    陆知寒安静地站在那,想起那个监控里模糊的影子。

    他怎么会认不出她的影子。

    她下车的时候,就因为有些不舒服,行动不便地拉着车门勉强站直。

    他看到的监控录像里画面虽然不清晰,但是打开了车门,停留了一段时间的人,回去的时候同样缓慢地扶住车门,习惯性抚了一下耳后的动作,却一样地相似。

    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相信车祸是假的,坠江是假的,死讯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比所有人都更早地,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然后又比所有人都更早地看到了那些可能破灭。

    第一眼就认出了下车和再次上车的人都是她的人不断回放监控录像,只是希望找出哪怕一处,证明上车的人不是她。

    她明明已经离开那辆车了。

    可是那个,在不寻常的摄像角度看起来像是水渍的人影,有着他最熟悉的,晕车的习惯,最了解的身形轮廓——

    还有他记得最清楚的不过的,开车门的时候,戴在手指上的,反射出些许光亮的白色银环: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嫌疑人父母深深弯腰地忏悔着他们儿子所作所为时流下的泪水,听得陆知寒频频耳鸣,几乎站不住,只能扶住桌角,心脏疼得几乎麻木地转身。

    车上一共只有三个人。

    只有她戴着戒指,习惯性地抚了一下耳后的长发。

    她垂在身后的发丝,和手上的戒指在朦胧的雨夜里闪着细微的银光,像是利刃,刮开了最后一层保护他心脏的屏障。

    妄想着虚惊一场的人鲜红的器官疼得血肉模糊。

    他不肯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摒弃所有可能的导向,告诉自己,回到车上的或许就是中途劫持车辆的嫌疑人。

    或许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和凶手擦肩而过,然后才远走高飞他可以永不再见她。

    他只是希望那么恐怖的厄运不要降临在她身上。

    可是那位店家手哆嗦着,老泪纵横地对他深深弯腰的时候,陆知寒只觉得整颗心脏都被挖空了。

    他无法接受他们的歉意,只是踉跄着想直起身。

    来之前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她临时下了车,离开了江宁,去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然后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无数年,她回到故地,看着经过的车辆,会突然想起这次惊险的经历,想起她此刻的幸运,说幸好那个时候她从车上下来了。

    可她没有从那辆车上下来。

    那段监控录像,由嫌疑人父母提供的监控录像反而间接证明了距离案发时间更近的时间段里,她仍然坐在事发车辆的后座。

    戴着那枚戒指,握着和他绑定了定位的手机,准备一个人安静地离开这座城市。

    离开她最初想要定居的地方。

    他知道她睡眠浅,家里不能靠近城区,地势高的地段可以让她雨季的时候待在家里,也不会因为过分潮湿的天气感觉到身体不适。

    唯一的缺点是院落的土壤有些贫瘠,如果要栽种她喜欢的植物,需要一点时间做土培。

    他知道几年并不是多长的时间。

    她想在这里度过的是一辈子,所以他可以陪她等一辈子。等这里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可是回到空荡荡的别墅,想起dna采集人员说的,她留下的那些痕迹最多可以保留一个星期,时间再长就连dna检测都检测不出来了的时候,安静站在那的人连一秒都留不住。

    他想留住她的声音,留住她的气息,但是七天早就过去了。

    一直到十七天,二十七天,三十七天,四十七天。

    她想看的数学竞赛直播结束时,主持人说下一届会在三年后举行,届时题目和考核形式均会有更多的创新,请观众继续期待。

    设置不断循环的语音里,她在说:“你今天有时间吗?等十七号的时候你陪我看比赛的直播好不好?我怕这次错过了又得等三年了。”

    眼睫潮湿地颤动着的人,嗓音低哑地想和她说,却听到语音再次重复:“你今天有时间吗?等十七号的时候你陪我看比赛的直播好不好?我怕这次错过又得等三年了。”

    陆知寒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那句语音。

    他不记得自己听了多少遍。

    但记得他每次想要回答时,被重复字句打断后,无力地想要张嘴,告诉她,他一直在等她回来时,又慢慢清醒过来时,指针安静的走秒声。

    很多次程恕都想问陆知寒一定要这样吗?

    可陆知寒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他已经什么都做了。他坚持不下去了。

    念誓词的时候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她很紧张的日子好像还在眼前。

    她不喜欢拍照,在婚纱照里却很开心的模样也好像只是昨日的短暂定格。

    可再次修改好遗嘱日期的人靠在书架边,安静地看着那张落了灰尘的结婚照,想伸出手擦去她眼角的灰尘的时候,指腹却只接触到冰冷的玻璃表面。

    就像他在墓园的时候,伸出手想为她挡雨,却只摸到冰冷的墓碑时,那种刺痛,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在灵照峰顶上的盛柠写完愿望,双手合十地认真默念完之后,抬头听见他说他没有愿望,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说,这样说了愿望会不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