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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知寒还在哑声颤抖着收紧手:“不要走。”

    他落着泪:“盛柠。”

    她真的回来了,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这样的梦陆知寒,做过无数次。

    陆知寒明知道这次也可能只是梦而已,却还是心脏颤动地落着泪开口,每个字都只是断续的颤音:“你疼不疼。”

    他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

    他想说我应该接你的电话,我没有让路妍上车,我没有想和新世界合作,我没有只是按照父亲的遗愿照顾你,我很需要你,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地留在我身边,只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他现在才知道她一个人被留在家里找不到他是什么滋味,她害怕地打电话给他,却无人接听的时候又有多么的无助和绝望。

    可是开口时,说出的还是那句颤抖嘶哑,几乎听不清的:“你疼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

    桥那么高,江水那么冷,他们还找到了凶器,那么锋利。

    过去的无数个他梦不到她的夜晚里,他闭上眼睛时,脑海里都是阴冷的夜雨里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了的凶器,和烧焦的座椅。

    她当时就坐在那里,握着手机想给他打电话。

    是他害死了她。

    是他没有接到她的电话。

    是他没有在香山区出事的时候及时接她回家。

    是他告诉她sq不会和新世界终止合作。

    是他告诉她她可以离开。

    陆知寒疼得几乎抑制不住心脏的颤抖,眼泪浸湿了他手腕上的伤口,可是他知道他不会比她更疼。

    他压抑的落泪声和没有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比之前更锋利的刀,让他想要代替她在一个人那么害怕,那么疼的情况下死去。

    明明错的是他。

    为什么所有的委屈和疼都是她承受。

    她明明最怕疼了。

    陆知寒知道她最怕疼。

    --

    有风的夜里月光已经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也好像都融化在了这涌动的夜色里。

    陆知寒喉咙滚动着落泪的声音是这夜幕里,盛柠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存在。

    风声忽高忽低之间,陆知寒的心脏好像也在这模糊的夜色里被攥紧撕裂拉扯,然后破碎。

    心碎的人已经因为心脏处传来的剧痛而力竭了,可是手指仍然攥得紧紧的,不让风有任何机会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

    他怕风一靠近,她的呼吸声就又消失了。

    在山上的那个雨夜的记忆像是忽如其来的雨,打湿了盛柠的眼睛。

    她只能闭上眼睛,忍住眼泪,蜷缩在他怀里,可是围绕在耳边的风声却那么模糊而遥远,似乎她从未离开过。

    他也从未在这两个月里辗转反侧,几乎耗尽了自己的生命想要留下她。

    想起努力隐瞒自己病情的人,她眼角一酸,又想掉眼泪了。

    眼睫潮湿的人已经握着她的手指,轻轻地吻了她无数遍。

    她耳边潮湿而微弱的气息,像是悬在她指尖的蛛丝,只要她轻轻一扯,就断了。

    拥着她的人却好像感觉不到她对于自己生命的威胁,不知道自己在落泪,也不知道他的心脏在因为她而无法正常跳动。

    只是安静地亲近她。

    像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

    盛柠不敢提醒他,她怕他又会在瞬间清醒过来,以为这是梦。

    苏阿姨也建议她别提醒他,所以盛柠只是忍着眼泪,不管他怎么问她疼不疼,他怎么做才能让她不疼,都只能不回答。

    她怕一开口自己就会掉下眼泪来。

    陆知寒却什么都不介意,他不肯按铃,也不肯松开她的手,等她伸手想要让医生过来的时候,才紧抓住她有着血色印记的手腕:他以为她要走。

    直到他掌心那抹红灼伤盛柠的眼,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又多了一道伤口。

    血慢慢地流淌下来,一如既往地汇聚在她身侧,像是鲜红的铭记。

    怕她离开的人已经撑不住了,没有力气地闭上眼睛前,还在哑声无意识地喊她:“盛柠。”

    他脱力地微微阖眸,可是下一秒又睁开了眼,不放心地抱得更紧。

    直到深色的血迹快把他的衣物浸透了,他才像是想起什么,眼睫潮湿,脸色苍白地拿出几个保存得干干净净,没有沾染血迹也没有雨水的纸符。

    盛柠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经历了天灾和抢救,还能把这符纸保存得这么完整的。

    把符纸放在她掌心里的人却只是握着她的手指,压着嗓音里的哑意--但心脏还疼着的人声音其实已经比任何人都要哑了:“平安符。”

    盛柠眼睫一颤。

    她抬头看他。

    这两个月里他经历了无数次生死,心脏衰竭休克,还有山洪被困,都没有想过用这几个平安符中的任何一个,来求自己的平安,却牢牢地握着这几枚平安符,给了她。

    盛柠蓦地掉下眼泪。

    陆知寒却只是让她握紧这平安符,哑声:“每一个我都按照他们说的,诚心求了很多遍。”

    表面仍然平整的符纸上面有字。

    盛柠不用看都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她在去还愿的路上就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他似乎是以为她不想要,眼睫颤动起来,用喑哑的嗓音解释道:“下山的时候我放起来了,没有把它们弄脏。”

    盛柠被“没有把它们弄脏”这几个字刺痛,反应过来时,眼泪已经像是断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来,手指无意识捏紧了那几个纸符。

    陆知寒还在哑声:“不会不灵的。”

    那上面写着,保佑盛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盛柠平安平安长命百岁。

    他这一生,唯一一次违背所有的理智和信念,虔诚地向神明祈求的,只有这十个字。

    他只求这十个字。可惜神明从来没有怜悯过他,让他在这两个月里几乎失去了所有希望。

    盛柠想让他留着,说完的人已经靠在她颈侧,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盛柠本来想趁这个时候让医生来看看他的心脏怎么样了,陆知寒的手指却蓦地收紧。

    睁开眼的人灰色的瞳孔里,像是有轮无法被光透过的熄灭的月亮。

    盛柠知道他是怕她走,心底蓦地一酸:“我不走。”

    确认了她呼吸声还在,手腕上的红色印记也还是绽开形状的人却只是收紧手指,然后才在昏沉中哑声回答:“嗯。”

    握着她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一直到傍晚,阴沉的天空像是满是瑕疵的玉,从中透出来的裂缝射出冷淡灰色的光,病房里也是暗沉沉的,冷风涌动。

    心跳几乎停止,相当于又在鬼门关边缘走了一趟的人视线有些褪色,看不清面前的景物,手指却已经下意识地收紧——她掌心温热的触感还在,他急速跳动的心脏速度终于缓下来。

    冷淡的风声混着她的体温烫得他心脏蜷缩,陆知寒颤着潮湿的眼睫。

    不是梦。

    盛柠一直没有离开,睁开眼的时候,陆知寒已经握住她的手指,安静地低眸吻她。

    他眼里那灰色的月亮还是薄薄的,不透光,虚无缥缈,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会飘散的雾气。

    盛柠任凭他扣着自己的手指,才哑声问:“你怎么样?”

    她想坐起来,看他今天打了针没有,刚转院没多久的人手背还插着一些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管,陆知寒却只是安静地抱着她,没有力气说出完整字句的人嗓音低哑:“我没事。”

    他问:“你饿不饿?”

    “我去做。”

    “请阿姨做也可以,”刚醒过来的人像是下意识地抱紧她,“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