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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倪把victor带走了。

    知道这件事的季裴本来还在参加研讨会,接到电话的时候,走出礼堂,就看到外面流动的人潮中,闪过两个人影。

    握着手机的人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就听到戴着围巾,牵着男生手的女生道:“你就和我去一趟植物园会怎么样嘛。”

    “可是我这周有课。”

    “那下周呢?再不行下下周不行,下下周那花都谢了”

    女生有些丧气的声音淹没在潮湿的空气中,男生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

    季裴回过神,耳边纷沓的脚步声让他注意到潮湿地面上积累的金黄色落叶。

    握着手机的人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再过几天,确实就再无花可看了。

    “程恕呢?他没拦着?”

    护士捂着手机:“没有,韩小姐一来就把victor带走了。”

    本来victor来诊所就只是做个例行检查,这要是主人问起来,他们怎么交代?

    也怪金毛的主人,一次都没来过,新来的助手看韩小姐来过几次,还以为狗是她的,没多问就让她带走了

    她现在既联系不上狗的主人,也联系不上韩小姐,只能打电话给季裴了。

    季裴顿了顿,片刻后才道:“没事。”

    他看着面前花圃里光秃秃的枝干,凋零的枝叶失去了生命力,然而就在那嶙峋枝干分割的世界之后,天空依然明朗清亮,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午后,一个中秋即将来临的午后,停顿片刻的人垂眸:“韩小姐不会无缘无故把victor带走,他应该知道。”

    他抬头:“这件事我会问清楚。”

    护士没见过victor的主人:“他?”

    季裴没回话,挂断电话的时候,刚好看到一家甜品铺,在出售今年的月饼,形状很多,排队的人却很少。

    他过去买了两盒,把其中一盒分给了医院其他人的时候,抬眸问:“韩小姐把victor带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她留了个电话,说如果有人找victor就打这个号码,随时都可以来接victor。”

    季裴顿了顿。

    下午的时候去程恕那里拿了趟化验结果。

    穿着白大褂的人表情疲倦,看上去似乎精神不大好,关上门的时候握着门把手站了一会儿,捏着眉心,没说话。

    季裴知道,化验结果大概不在他们的预期之内了。

    陆知寒很有可能真的服用了一些精神类药物,而且服用的剂量,并不在合理范围内。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季裴突然开口,没有问确切的药物种类,而是问:“那些药的作用是什么?”

    程恕没回话,到了桌子边的时候,才想起什么般,摘下手套,嗓音喑哑:“镇定和安眠。”

    这种精神类药物没有处方很难开到,但是如果要进行心理干预,的确有可能有机会接触,他只是没想到陆知寒会这么做。

    他知道盛柠刚出事的时候也很震惊,但毕竟从事这个行业,很快就缓过来,看到陆知寒还能在笔录上签字的时候,还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

    虽然没有意料到,但已经经历过一次,所以才能表现得那么冷静。

    现在想起来,陆知寒哪里是冷静。

    程恕用力闭眼。

    他分明是只能冷静。

    “有什么副作用?”

    “很多,”程恕闭上眼,像是疲倦得厉害,“眩晕,焦虑,心跳紊乱,还有意识障碍。”

    他声音忽然哑了,像是在哑声自言自语:“可是这些和盛柠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会用这些药的陆知寒简直就是,疯了。

    陆知寒的母亲因为心理疾病和外感染症状去世的时候,程恕曾经帮陆知寒整理过那些文件。

    当时陆知寒在看那些文件的时候仍然是眉眼冷静,叶家人几次找上来说他遗传了叶阿姨的心理问题,他也没有任何神色变化。

    他分明,是那么坚定理智的一个人。

    程恕在把那些文件给陆知寒看,给他介绍那些药物作用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想到,陆知寒也会有需要用到这些药物的一天。

    他所问诊的外科病人里不乏身患重病,如果手术不成功,就很有可能时日无多的患者,但没有一个像陆知寒这样。

    明明清醒地知道他不可能跨过生与死的边界,却清醒地默许,甚至是放任自己,向死而生。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他可以换回盛柠的命,陆知寒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

    他的心理状况早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

    季裴没说话,他想起了到诊所之后仍然时不时就要起身转圈,去门口等盛柠的victor。

    古语中有一句写时光流逝,感叹树木也已经衰老残败至此的词,叫树犹如此。

    季裴却只能想到他最初理解的含义:旁观者犹如此,真正经历的人又怎么忍受呢。

    他第一次觉得他的直觉或许是对的。

    季裴握住方向盘。

    陆知寒大概真的撑不下去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开车的人经过了建业路。

    分岔路口风雨一齐倾斜,看着绿灯的人手指一顿,最后还是在后车的喇叭声中改道,走了建业路旁的香樟路。

    从燕大回来的时候,和宋说:“以后别走高架。”

    今天听讲座的时候,主讲的医生也提到宠物如果是在雨天被丢弃的,再被捡回来时,就会本能地排斥再次和主人在雨天外出,因为在它的意识里,雨天已经和被抛弃联系在了一起。

    “它不知道雨天是正常的气候,它只知道自己在那个时间段,在那个场景下被丢弃了。”

    那是本能反应后留下的心理创伤。

    陆知寒不会再经过那里了。

    被雨滴打湿的道路向前延伸,整个世界像是在雨声中迎来了尽头。

    在循环重复的建议改道机械音背景里,还安然无恙地坐在那辆车里,给他打电话的盛柠是他的一切。

    展会闭幕式安排在中秋上午,新闻说白天有一场烟花秀,届时馆内馆外会有无数焰火绽放,对于市民来说是难得的赏烟花机会。

    因此这场景虽然不如夜里对比鲜明,美丽壮观,但还是有不少市民聚集在江堤边,期待烟花秀开始。

    季裴坐在车里,听着岸边远远传来的欢呼声,敛眸一瞬,拨通了陆知寒的电话。

    本来是想问victor的事,还没开口,就听见砰的一声,没有画面的火树银花在穹宇中彻底绽放,遥远地震动电话这端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