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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师父是一个箍心匠,对,箍碗的箍、心脏的心、工匠的匠,箍-心-匠。

    我也曾问过师父,明明你只是一个穷箍碗的,干嘛要学那些江湖骗子起这么一个装神弄鬼的名儿?

    师父窝在铺子深处的太师椅里说,你懂个屁,咱们这门手艺乃是西玄山上传下来的仙家秘法,上可箍帝王将相的美人江山,下可箍贩夫走卒的瓢盆锅碗,诸子百家也找不出像咱们这般有本事的人来。

    我坐在门槛上嗤嗤冷笑,若是赶上老娘我高兴的时候,说不定还有兴致接接这臭大叔的话茬,但眼下我们爷俩的破铺子已经连着三天没有顾客光临,别说帝王将相,就连叫花子的破碗也没见着一个。

    愁得慌。

    主要吧,还是因为穷的慌。

    你说这箍碗吧,本来就是那些碗破了又不舍得换新的穷苦人家才会干的事,而我们做这般给穷人箍碗为生的生意,理所当然地比那些穷苦人家更加穷苦了两分。

    穷啊。

    穷到想端个破碗蹲街边。

    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个整天只知道躺在铺子里头吹牛逼的大叔是靠什么攒出这家铺子的。

    我从门槛上起身,拎个马扎坐在师父身边,戳了戳师父的腰子:“能不能给我讲讲这铺子上怎么来的?好歹让我学学怎么挣钱不是。”

    师父躺在椅子上摇折扇,言简意赅:“别人送的。”

    我心下一惊。

    难不成我不争气的师父年轻时其实是个擅长骗术的英雄好汉?又或者是个混迹于阔绰寡妇间的风流浪子?而现在窘迫的生活其实只是为了磨炼我的心智,等时机成熟,师父就会把他藏起来的财宝和本事倾囊相授?

    想到这里,我连腰杆都顿时挺直了几分。

    “你干什么?”师父察觉到了我的异常,问道。

    我随口应付着:“没,我就想着要是把你绑了送去官府能领多少赏钱。”

    师父大惊:“我向来安安分分遵纪守法,绑了我能换什么钱?”

    我也大惊:难不成师父真的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还上了官府的通缉?

    师父又飞快补充道:“快快快,具体给我说说能换多少钱!”

    梦醒了。

    指望不上。

    没见过哪位大侠自己为了几钱银子就上赶着把自己往官府送的。要是真有,我看他也别当什么大侠好汉了,去卖烤红薯也比整这事儿强啊。

    话说回来,斜对面卖红薯的好像还真比我们铺子有钱。

    于是我心中的悲痛又加深了几分。

    师父重新躺回了太师椅,嘴里瞎哼哼:“我曾在城楼观山景....哼嗯....红烛昏罗帐。”

    ********

    我以为我和师父的贫穷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哪怕大理国王穿上了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透明的衣服、吐蕃的石头面具弹出了锋利的牙齿、东瀛的十二个年轻人披上了黄金做的铠甲,我和师父上午窝窝头就咸菜、下午咸菜就窝窝头的生活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直到那个夜晚,那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冒着大雨跪在门前的接上,大雨浇湿了他的衣裳也冲花了他的头发,我看不见他的脸庞。

    铺子外头的房檐上,铁风铃在雨里叮叮当当。

    这个年轻人身上穿着长衫也没带着包裹,怎么想也不像是穷苦人家来箍碗箍盆的。当然,是来箍名贵瓷器的最好,只不过箍个瓶儿罐儿,至于伤心到跪在地上?

    我坐在门槛上晃荡着双腿,没心没肺地猜他什么时候才下定决心从泥水里站起来。

    我没能猜中,因为他是让师父一把拽起来拖到铺子里面去的。

    湿漉漉的下摆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水渍,不过比起这个来,我和师父明显更为关心这个年轻人身上究竟带了多少钱以及以后还能从家里带来多少钱。

    有道是不管你挣与不挣,银子就在那里,不偏不移。所以师父常说赚钱要讲究方法,而方法就是别人的银子最好只能在咱们这儿花。

    而师父想出来的、让别人把钱花在自己店里的方法就是留住人:比如说把这个看起来是个读书种子的年轻人拎进店里,再牢牢按在太师椅上。如果有可能,我想他甚至会找条绳子把这个年轻人捆在椅子上逼他掏钱买东西,不过一来我和师父都没丧心病狂到干这绑架的勾当,二来真要动了手那也实在是自寻死路,巡城的捕快必然不会放弃这个立功的机会。

    师父满脸笑容,像一头掉进蜂箱的棕熊。

    年轻人失魂落魄,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孔雀。

    棕熊殷切问到:“客官,您好像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