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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前夜,武汉飘起大雪,夜空中白茫茫一片。

    高速路口,少年和少女揣着他们的全部财产,坐上了去往广州的白色面包车。

    因时间太急,又赶上春运,他们找的这辆车特别破旧,还没有暖气。陈嘉冻得牙齿打颤,肩膀可怜地缩成一团。

    方羽见了,赶紧脱下羊毛大衣给她披上,自己只穿一件浅灰色羊绒衫。

    “阿羽你衣服给我了不会感冒吧?”

    昏暗的空间里,大衣带着少年的体温,暖融融的,上面还有好闻的木质清香,陈嘉有点舍不得脱。

    方羽环着手臂,故作轻松,“当我跟你一样没出息?冬天横渡长江的男人是不可能感冒的。”

    “阿羽谢谢你。”

    方羽扯一下嘴角,“几百块钱,用不着客气。”

    “你知道我讲的不是这个。”

    陈嘉惭愧地低声说:“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晚上肯定找不着车的。”

    方羽看了她一瞬,叹气:“陈嘉你可真蠢,这么冷的天,又是晚上,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去广州。”

    “再说了,江墨的事必须算我一份,不能让你一个人全揽了。”

    “可是我妈妈那里……”陈嘉想起自己不告而别的小纸条,又开始担忧。

    方羽干脆地说:“就说是我拿刀逼你去的,挨揍也是我来。”

    “阿羽……”陈嘉感动地望着他。

    方羽不自然地垂下嘴角,盯着她怀里毛茸茸的一坨,手指戳一下,“话说你为什么非要带这么个东西一块儿去?”

    陈嘉宝贝地抱紧小玉,用脸颊贴着,“小玉才不是东西,它是女孩子,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

    茫茫雪夜,白色小面包摇晃着穿越天寒地冻的中部,于第二天中午抵达春暖花开的羊城。

    十四个小时下来,陈嘉坐得骨头快散架,顶着两只黑眼圈站立不稳。

    方羽却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颠簸的痕迹。

    广州街头,少年一手挽着两个人的大衣,另一只手托着陈嘉胳膊。

    “用不用找地方休息下?”方羽低头看着她。

    “不用了。”陈嘉摇头。

    “确定不用,你这一身跟逃难似的。”

    方羽这么一提,陈嘉才感觉自己的羊毛衫和加绒打底裤汗得贴在了腿上,雪地靴动一下都难受。

    找了家酒店,方羽让陈嘉先去洗澡,自己去最近的商场买了两套衣服和一双女鞋。

    陈嘉穿着酒店浴袍出来,看到方羽给她买的衣服,拿到洗手间换。

    换上新买的衬衫牛仔裤,踩上白色羊皮单鞋,陈嘉嗒嗒走出来,脚伸给正在把大衣往袋子里压的方羽瞧。

    “阿羽你居然知道我鞋码?”陈嘉惊讶地说。

    她是35码的瘦脚,穿圆头要小一码,爸爸给她都买错过几回,没想到方羽居然记得。

    “我……随便看着买的。”

    方羽迅速将袋子打好结,起身,将一盒冒着热气的虾仁烧卖递给陈嘉。

    “我刚问过酒店前台,这里是东山,离天河区还有半个小时。你先吃点垫下肚子,我出去叫车。”

    ························································

    午后三点,江墨站在客厅,手中的日默瓦拉杆箱日光下泛着银光,里面装着他从武汉穿过来的羽绒服。

    “小墨有漏掉的东西没,要不要再检查下?”婶婶关切地问。

    “没有,都检查过了。”

    婶婶递过来一提纸袋,“这袋糕烧白果你带着,飞机上饿了吃。”

    她伸手给江墨整了整衣领,细细叮嘱:“爷爷走了,但这里还是你的家,在叔叔婶婶心里,你跟小灿一样都是我们儿子。你妈妈那边事情多,住不惯就跟婶婶讲,婶婶接你回广州。”

    “谢谢婶婶。”

    “哥你到了一定给我电话啊。”江灿依依不舍。

    叔叔走过来,拍了拍侄儿的肩膀,“时间不早了,你妈妈还在外面等着,我们走吧。”

    江灿先一步去开门,没想吓了一跳。

    “嘉……嘉嘉姐姐。”看着门口的人,江灿惊得语无伦次。

    “灿灿你长这么高了啊,你哥哥呢?”陈嘉脑袋探进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客厅正中的江墨。

    不知是不是戴孝的缘故,江墨穿了一身的白,他的脸还和过去一样清隽,只是身形消瘦许多。

    江墨望着门口的女孩,恍然记起在机场告别时,他们也曾这样对望。

    其实他并不是没想过陈嘉会来广州找他,但这只是藏在他心底深处自私的愿望。

    他没想过可能成真。

    少年看着陈嘉快步向他走来,因为太急差点撞上他胸口。

    她的手指急切地找到他的,紧紧握住,仰头,眼睛望进他的眼睛,他看见她娇嫩的虹膜里映出他苍白的脸。

    “墨墨我来陪你一起跨年了。”

    这一刻,梦境与现实完全重合。

    江墨眼眶发热,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并没那么糟。

    楚韵久等不来江墨,打算亲自去接,刚下车,看见江墨站在院前,手中空无一物,不像是要走的样子。

    “怎么回事?”楚韵皱眉看着儿子。

    江墨上前,和她说明情况,楚韵颇为吃惊,不过也没多问,她直接改签掉机票,让他和朋友们过完除夕再走。

    江墨送走妈妈,回去给陈嘉家打电话。陈嘉这次贸然跑出来,以安安姨的脾气,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揍。

    陈嘉紧张地盯着阳台前讲电话的少年,她不知道江墨到底能不能平息妈妈的怒火。

    不过最后妈妈让她听电话时竟罕见地没发脾气,只略微叮嘱了几句,陈嘉得知自己不会挨打,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解决完这些事,江墨带陈嘉方羽去三楼给爷爷上香,然后三个小伙伴一起去了江灿的书房。

    午后的房间,三人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开口,虽然他们只分别半个月不到,但突如其来的变故却令他们生出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们很想安慰江墨,但看到他苍白的脸,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他们都有完整的家庭,江墨却什么也没有,就连他的妈妈,对他也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关爱。

    沉默几分钟,方羽忽然问陈嘉:“你刚给爷爷磕头时嘴里说的什么啊?”

    陈嘉愣了下,“我求爷爷保佑墨墨平安。”

    方羽瞪她:“你只记得江墨不记得我,忘了是谁大晚上陪你来广州了?”

    江墨脸上有了笑容,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陈嘉在车上颠簸一夜,早累得散架,全凭一口气撑着,此刻心里一松,眼睛快要睁不开。江墨让她去客房休息,陈嘉不肯,执意和他们呆在一起。

    她侧躺在江灿家的乳胶沙发上,听他们闲聊。脚边小玉靠在妈妈怀里,大银渐层细细舔着女儿的毛,两只猫已经长得一般大。

    陈嘉闭眼,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暮色中,两个少年听见女孩清浅的呼吸,沉默对望,都没有说话。

    片刻,方羽起身,准备去拿毛毯,江墨已经脱下自己的米色针织衫披陈嘉身上。

    或许是因为心中重担卸下,陈嘉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已经过了9点。

    江灿家在别墅区,院外零星传来爆竹声,陈嘉趴着窗户,开心地看着天空被彩色烟火映得一明一暗。

    江灿爸爸开车送他们去珠江边的一家高档餐厅,然后折返,将时间留给孩子们。

    包厢里,陈嘉看着满桌自己说不上名字的菜,听江灿用广东话跟穿大红旗袍的服务员小姐姐讲话,觉得特别新鲜。

    “墨墨你也会讲粤语吗?”陈嘉知道江爷爷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因为工作原因才调去武汉。

    “会。”

    “能不能讲两句我听听?”

    “你想听什么?”正给她剔鱼刺的江墨抬头,唇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