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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找到的江墨,她当时凭着记忆找到了江墨教练楼下,爬着步梯上楼一户一户敲门,最后在16楼找到了他。

    当她复述出江灿的话,少年云淡风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惶。

    教练开车送他们去机场,窗外黑云暗沉,北风漫卷,雪粒冷飕飕扫着玻璃,如同敲在他们心头。

    陈嘉握紧江墨的手,希望他像往常那样和自己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可他只是颤抖,牙齿格格地响,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陈嘉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墨,他的冷静和自信完全消失了,如同森林里失怙的幼兽。她害怕地抱住他,眼泪簌簌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进机场取到票,候机时间快到,优雅的女声一遍遍播报登机信息。

    来不及告别,江墨背着书包往前走,料峭的背影即将融入人海。

    这一刻,陈嘉心中生出可怕的预感。

    她忽然跑上前,用尽力气喊:“江墨——”

    隔着登机口,少年回头,视线似越过千山万水,最终凝照在她脸上,陈嘉望着他的眼睛,嗓子发涩。

    “你别怕,爷爷不会有事的。”

    陈嘉忽然发现,生活其实远没有想象中美好。

    比如江墨爷爷突发的心脏病。

    又比如江墨尽管搭上离广州最近的飞机,还是没能见到老人最后一面的遗憾。

    江爷爷去世当天,消息传到设计院,陈嘉爸爸作为老下属,跟领导连夜坐火车去广州慰问,第三天凌晨才回。

    陈嘉听到动静,趿着棉拖出来,急切地问:“爸爸看到江墨了吗,他现在好不好?”

    “江墨很好。”

    爸爸摸了摸陈嘉柔顺的长发,催她去睡觉。

    妈妈挂起羽绒服,端来一杯温水,“都忙完了吧?”

    “完了。”

    爸爸疲惫地取下眼镜,“今天清晨出殡,上山的时候江嵊赶到了。”

    “出去这些年,父亲死了才回。”

    妈妈唏嘘,又问:“楚韵呢?”

    楚韵是江墨的妈妈,原音乐学院的舞蹈教师,当年和江嵊离婚后,独自去了北京。

    “楚韵带了个男孩给江主任磕头,是她和后面丈夫生的,快一岁了。”

    父母讨论的事情已经超出陈嘉的认知范畴,她坐在一旁,乖乖听着。

    “楚韵有没有讲江墨由谁照顾?”妈妈沉默半晌,忽然问。

    陈嘉紧张地竖起耳朵。

    “具体没说,不过她可能照顾不了。江嵊就更不用说,他这几年在德国攻项目,不可能带着江墨。好在他们两个经济条件好,可以花钱请保姆。”

    “你们男人为什么总认为钱能解决一切?”

    妈妈有些生气:“孩子从小扔给老人不管,老人走了又指望保姆,既然养不了当初为什么要生?”

    “好好的你倒气上了。”爸爸哭笑不得。

    “我可怜江墨,那么优秀的孩子,长得又好,搁谁家不当宝贝,江嵊跟楚韵就舍得撒手!”

    陈嘉忽然插言:“妈妈我们可以照顾江墨,让他上来吃饭啊,只是多双筷子而已。”

    妈妈一愣,正色告诉陈嘉:“嘉嘉,我知道你跟江墨要好,但这不是多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事。江墨还没成年,法律上必须跟着直系亲属。”

    陈嘉傻眼,“那该怎么办呢?楚韵阿姨和江叔叔都不要江墨,难道他高中就要一个人住校?”

    妈妈与爸爸对视一眼,含糊道:“这个……爸爸妈妈也不清楚。”

    那天过后,寒潮忽降,天越发冷了。

    陈嘉看着窗外阴云,每日忧心忡忡,一点过年的心情都没有。

    江灿家的座机陈嘉打过好多次,开始没有人接,后来接通了,有时是江灿,有时是江灿妈妈,只不过每次江墨都不在,听不了她的电话。

    陈嘉不死心,继续往广州打,后来因为方羽的话,才渐渐不打了。

    因为方羽跟她讲江墨现在心情肯定很糟,等他好些时,会主动联系他们。

    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

    不过陈嘉对此很悲观。

    她觉得如果把自己换成江墨,可能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唯一的爷爷去世了,以后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光是想想就难过得要命。

    江墨怎么可能像爸爸说的“很好”。

    明明是很不好才对。

    大人们以为她傻,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距离除夕只有两天时,陈嘉终于等到了广州的来电。

    她丢开小玉,慌乱接起话筒。

    “喂,墨墨……”

    对面轻轻“嗯”了一声。

    真的是江墨。

    听到熟悉的声音,陈嘉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墨墨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联系,知不知道我跟方羽都快担心死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陈嘉揉了下眼睛,带着鼻音说:“墨墨我妈妈昨天开油锅,炸了你最爱吃的藕圆藕夹,说等你回来一起吃。”

    “小玉的营养膏吃完了,最近毛掉得好厉害,吸尘器根本吸不干净。”

    “墨墨你给我布置的数学题我全都写了,就是没答案对,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给我讲题啊?”

    陈嘉攥着话筒,颠三倒四讲着没头没尾的事。

    安慰的话明明在她在心里存了好久,可是她一句都不想说。

    江墨静静听她讲完,良久,低沉地问:“嘉嘉,你能不能帮我收拾东西?”

    陈嘉顿时懵了,“江墨……”

    “我以后……不回武汉了。”

    少年的声音在电话里好失真,陈嘉脑子发蒙,告诉自己刚才肯定听错了。

    她焦虑地扯着电话线,她还要再问他一遍,忽然听到对面说:“嘉嘉,对不起。”

    陈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千里之外的广州,江墨安静地站在玄关,头低垂,五官笼罩在阴影里。

    江灿走来,拾起滚落地上的话筒,担忧地问:“哥你没事吧?”

    江墨抬头,望着眼前与自己眉眼肖似却更加明亮的少年,“我没事。”

    江灿松口气,“你告诉嘉嘉姐姐你要离开武汉了?”

    “嗯。”

    “她说什么了没?”

    江墨顿一下,“没说什么。”

    江灿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小学三年级时……”

    江墨疑惑转身,听见江灿笑着说:“小学三年级爸爸接你来广州过暑假,嘉嘉姐姐追着我们的车哭了一路,回去缠着安安姨给她买火车票,说要来广州找你。”

    江墨淡白的唇几不可见地颤了下,“江灿,我先回房了。”

    江灿知道他这些天一直没休息好,点头,“哥你好好睡一觉,晚饭我再叫你。”

    推开门,房间温暖如春,就连阳光也带着热烈的南国气息。

    江墨眯起刺痛的眼,走过去拉上遮光窗帘,整个人陷入黑暗。

    这段时间,因为神经衰弱的缘故,他每天睡不到2小时,身体的疲倦已然到了极限,却仍然无法自然入眠。

    躺在床上,江墨向着前方伸出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