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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谢录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件外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裴疏年的风格。

    他扶着脑袋揉着酸痛的脖颈出来,没看到有人,最终在阳台的吊床里找到了裴疏年。

    一地的烟屁股萧瑟凄凉无比,脸窝进里侧,只露出一短截下颚和脖颈。

    他轻手轻脚地展开抱在怀里的外套,正想往人身上盖,裴疏年却倏地一颤,旋即看向他,眼底有初醒的懵愣迷瞪和违和的警惕。

    裴疏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外套,“你醒了。”

    谢录故作镇静地扔在他身上:“你真的让我回去?今天?”

    裴疏年眸色一暗:“嗯。”

    “可是给林沂州改写这事,我还没完成。”谢录微抿起唇,“我才画了一点。”

    一晚上,才画了一点。

    谢录有些恼怒自己,但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总是犯困,不知不觉就睡的昏天暗地。

    裴疏年一愣,道:“已经不用画了。让他走吧。知道了我的真面目,离开未必不是好事。”

    谢录静默着,没赞同,也没反对。

    裴疏年直起身子,往一边蜷退着,给他让出一片空间。

    他屈着腿,一手撑着下巴,一边笑意淡然,整个人懒洋洋的样子。

    “有什么想和我说的没?”

    谢录顺势坐下,像泄了气的气球,脑袋搁在吊床的绳索上,“说什么好呢。”

    眉头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裴疏年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想说什么说什么呗。都这时候了。”

    可能就是最后一次相处了。

    两人对此彼此心里明镜似的,却谁也没有点破。

    “唔。那我先说。”裴疏年清清嗓,佯装正经,修长好看的食指轻轻搭敲着太阳穴,“对不起。我没法对你负责了。”

    谢录眉头皱的更深,觉得有些云里雾里:“负什么责?”

    “那天,喝醉了。你和我。”裴疏年完全不觉得羞臊,只是耳根有些热,“我一直觉得挺抱歉的。”

    谢录有些哭笑不得:“你想错了。没有的事。”

    裴疏年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谢录倒也不管他信还是不信了,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吃亏。

    “那天的生日礼物,忘记给你了。”他沉声道,“在书房的桌上,你记得拿。”

    “好。”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当初怎么穿过去的。”谢录脚尖蹴着地面,轻轻晃着吊床,“还有,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说的。”裴疏年颇为享受地合着眼睛,“别心急。”

    “还有……”

    “对了……”

    两人异口同声,两双眼遽然对上,波光微动,即便是心下觉得有些不自然,却也没舍得移开。

    谢录咳了一声,垂下眼:“对于谢喧,你打算怎么办?”

    裴疏年沉吟须臾,后仰着枕住撑脑袋的手,“好歹我还是这本漫画的主角,除非我靠近他,否则他也不能奈我何。”

    谢录抿紧了唇。

    好像的确如此。只要裴疏年足不出户,也没人能奈他何。可关键就是,裴疏年真的能不出去么?

    在知道了自己是个漫画人物之后?

    “那,以后呢?”

    还是没忍住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以后啊,”裴疏年一半喟叹一半思虑,“再说。”

    话音落地,他撑着身子起来,翻身下地,撂下一句“准备出发吧”便兀自离开了。

    谢录没想到会被带来这里,他看着那熟悉的建筑,回忆深处那喧闹温馨的记忆仿佛又钻出了小芽来,逐渐蔓延,复苏,再迎蓬勃生机。

    福利院里正进行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宋听站在小孩儿堆里,张开双手护着身后的“小鸡崽”免受对立面的“老鹰”袭击。

    她只是站在那里,脸上勾勒着淡淡的笑,便已经让谢录觉得恍若朝阳。

    裴疏年接替了她的位置,留存了足够的时间,让谢录和宋听相处。

    一片片的盎然绿茵,一簇簇的斑斓小花,开在两人脚下的田野小道上。

    谢录眼窝有些热,掌心里沁出薄薄的一层汗,颇有些手足无措。

    再走一会儿,便快到星光河了。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撒泼的地方。

    那时候小孩子性野,水性也好,最爱在水里扎猛子,咕噜咕噜地冒气泡。

    只是自从那次他一场高烧大病,痊愈后,他再也不敢下水。

    “疏年,应该很喜欢你呢。”宋听对他莞尔,“他很少有亲近的朋友。小州是一个,这些年,没再看他和谁走这么近。”

    谢录乖巧地应和着:“我们关系还是挺好的。他人很好,不光是我,很多人都很喜欢他。”

    很多很多人,甚至比他这个作者还要喜欢裴疏年。

    宋听宽心地颔首,“他小时候呢,不爱说话,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但其实他心地很善良,只要认准了,掏心掏肺似的对人好。”

    她静了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六年前,就是因为追着…一个不辞而别的好朋友,他才出了车祸。”

    谢录有些不自然地掐着衣角,“他挺固执的。”

    宋听说的许多事,都是他曾经一笔带过的。

    谢录这些时日也约摸琢磨出来,应当是这个世界按照某些规律或意志,自动填补上了这些漏缺,所以才不至于漏洞百出。

    “是呢。”宋听连叹息也是温温柔柔的,“我赶去医院,到他从手术室里出来,见他昏迷着,眉心还舒展不开,听医生说,一直在喊那朋友的名字。”

    衣角被捻成了细碎花褶,谢录愈发趋近星光河岸边,心脏却遽然在一滞后,便剧烈泵动,甚至连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宋听见他额头一层冷汗,不由得自责道:“这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了。”她微顿,又道:“不过,还没问过你的姓名呢?”

    谢录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我叫…谢录。感谢的谢,记录的录。”

    “真好听。”宋听微扬起眼尾。她抽出一张面巾纸,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给他擦拭着汗,“是不是很热?我不善言辞,和你们年轻人搭不上话啦。不如回去让疏年陪陪你,好吗?”

    “妈妈。”

    谢录正想开口,却被阔步而来的裴疏年截了胡。

    “我来陪他,您回去休息一会吧。”

    宋听总是很好说话,从不拒绝别人,好似天生就是一副温柔皮相,一肚温柔心肠。

    在她离开之际,两人还是短暂地互相拥抱须臾,谢录藏在长袖里的东西也顺势落到宋听的口袋里。

    日色渐薄,橘红色的晚霞疏疏落落地布缀在辽阔无垠的天边,层层削淡成淡色的痕。在这个角度恰巧能瞧见河堤下宽阔的河面,清波浅漾,虚影粼粼。

    谢录静坐着,胳膊拢住双腿,下颚搁置在膝盖上。反观并肩的裴疏年倒是很恣意悠闲,修长的腿随意屈着伸着,后仰着手撑在河岸柔软盎然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