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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冲上皇太弟尊号,向长安进发。

    长安皇宫。

    “陛下,陛下,大喜啊……”太监欣喜若狂一路跑了进来。

    “混帐!孤还有何喜?”苻坚满面怒容,天下叛乱四起,守将接连吃败仗,城池逐一丢失,连儿子都被叛贼杀了,他每日都焦头烂额,烦躁不堪,除非那帮叛贼一夜之间全死了,否则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他都无喜可言。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太监跪下诚惶诚恐道:“启禀陛下,确实大喜啊!平原公蒙上天庇佑一夕康复,现下正在殿外求见呐……”

    “什么?”苻坚震惊之下猛然从皇位上立起身来,差点连御案都撞翻在地,他面含喜色急切地询问道:“你说晖儿他,好了?”

    “恭喜陛下,平原公康复,现下正在殿外求见。”太监不得直视君颜,但他从耳中听闻苻坚的乍喜,又语气肯定得复述了一遍。

    “快……快宣!”苻坚高兴的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十一年了,这个儿子从不得不用铁笼铁链困住的撕人狂魔到疯疯癫癫,再到痴痴傻傻,再到静静呆呆,自己是什么法子都想遍了,却仍治不好他,驱不走他的心魔,他早就相信这个儿子已经废了,从未想到,他竟然还有复活的一天。

    苻晖头束金冠,身着华服,面色苍白却镇定自若一脸平静地缓缓步入殿来,清癯削瘦的身姿令苻坚眼角湿润,泪水几乎就要落下。

    苻晖掀起长袍,俯身跪地,道:“儿臣叩见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平身。”苻坚匆匆跨下御阶,亲自上前扶起苻晖,望着儿子没有任何表情冰冷冻人的脸,终于忍不住清泪纵横。

    他颤着双手想要抚上苻晖的脸,却见苻晖缓缓开口,咬牙切齿道:“儿臣请斩白虏逆贼慕容冲!”

    苻坚后退了一步,苻晖真的好了吗?他是不是又发疯了?自己不想再失去儿子了……苻晖看着苻坚满脸的惊诧之色,平静道:“儿臣闻言,逆贼慕容冲的内眷之中,有儿臣心之所系之人……”说到此处,苻晖稍稍停顿了一下,神色瞬间的黯然,顷刻复又恨道:“此仇不报,儿臣誓难为人!”

    苻坚忐忑着不敢决定,苻晖真的好了?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觉察到苻坚的神色,苻晖跪下道:“儿臣昔日狂悖疯乱,如魔如兽,人鬼不分,累得父王亲人为儿臣白白蹉跎十一载光阴,全拜逆贼慕容冲所赐,儿臣今日誓请斩此逆贼!”

    清醒了,真的清醒了,什么都知道了,苻坚心中大感欣慰,他没有直接允旨给苻晖,而是拍拍他的肩头,对这个仍然年轻的男人一字一顿语气坚决道:“抢回你的女人!”

    苻晖肩头颤了一下,父王,这正是我心中所想。慕容冲,你抢了我的女人,害我十一年的疯狂,十一年里我一无所有,如鬼如兽,此恨此仇不供戴天,如今我便要向你讨还!

    苻坚望着儿子沉着稳健的步履缓缓迈出大殿,夕阳下那背影竟似没有那般萧条了,夕阳笼罩的周身光晕使他的身躯被渐渐放大,射出光芒。

    抢回你的女人,任何男人都会被这句话而激发全部力量!

    公元384年七月,平原公苻晖奉前秦天王诏率大军讨伐慕容冲。

    苻晖的领军出征令我心里卷起漫天巨波,甚至是百转纠结,我竟然有丝高兴,他能带兵出征就能证明他好了,可他征讨的却是我的凤皇,我不想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

    得知苻晖出征的消息之后我又病倒了,高烧不退,整夜的做着恶梦,梦中慕容冲与苻晖撕杀到浑身是血,先是苻晖杀了慕容冲,接着慕容冲也杀了苻晖,他们俩人血淋淋的手同时向我伸来,苻晖乞盼地看着我,目光中无尽的爱恋与不舍,他嘴唇颤抖微微嚅动,等着我扑入他的怀抱……

    “不——不要——别逼我——”我被梦魇惊醒从被褥里猛然坐起,满头是汗,胸口剧烈得急喘,眼角还有恐惧的泪水缓缓流下,想起梦中的情景,想起苻晖最后的那个眼神,我再也忍不住捂住面庞失声痛哭起来。

    “又做恶梦了?”慕容冲也坐起身子,将我揽入他怀中,温柔地抚着我的长发在我耳畔轻呢“别害怕,有我在。”

    我伏在慕容怀里哭的更加悲恸欲绝,他知道我为何而哭,从得知苻晖出征的第一天他就觉察到了我神色以及心理的变化,但他从来没有怪过我,也没有说过我,乃至我为此而生病,他仍然那么体贴入微地爱护着我、关心着我,半句询问和责怪的话都没有,让我情难堪负,无颜以对。

    “凤皇……”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甚至可能会伤害到他,可我仍是没能忍住,泪流满面抽泣着艰难地开口“若他日于战场上逢济北王与巨鹿公当日的情形,你,能不能放过……放过平原公……你,别杀他……”说到最后,我的声音低到连自己都捕捉不到。我真的不是个好女人,我最爱的男人被仇人发誓诛灭,我却劝他放过仇人,不要杀了他……

    慕容冲摸着我的脸,良久后一声幽幽地叹息,温柔道:“好。”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不值得他爱的女人,他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我却在他的军国大事上为他添堵加绊,甚至让他放过一心要杀自己的仇人。他当年为救十年万亲人同族,忍辱负重受苻坚所逼,我当年却是自己主动*勾搭苻晖,虽说是为了折磨他要他痛苦,可最终受了折磨半生痛苦的也包括了我自己。

    凤皇,我的凤皇,你依然是那么圣洁,你依然是那么不可亵du!可我却……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跟苻晖的事,你相信我,或者你不愿伤害我,可我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我以为当你离开了秦皇宫,我们苦痛的日子便会就此结束,哪知,我从此被下了一道咒,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个名字,心里便痛到生不如死,跌入阿鼻地狱。

    慕容冲拥着我,将我抱在怀里,轻轻拍抚着我的背,像哄个受惊的孩子般温柔又充满爱恋地将我缓缓引睡入眠。我这一生何德何能,可以拥有他这样的男人永远爱着我、护着我?凤皇,此生有你,我夫复何求!

    慕容冲记得对我的承诺,没有对苻晖采取铁血攻略,谁也不知他怎么想到的,居然组织起了一支女子“啦啦队”在战场上替自己扬尘助威。

    两军交战之际,苻晖戎装猎猎,气势逼人,一身阴寒的戾气让周围的人皆不寒而栗。猛烈毒辣的阳光下,苻晖挥动手中长剑,一声令下,两军如洪水猛兽般冲上阵列拼命撕杀。

    慕容冲冷笑一声,他麾下的一众女子每人手拿一个装满灰土的布袋,穿花衣服,骑着牛,手持长槊排在阵后,两兵交接,他一声令下“班队何在”,啦啦队冲上前来,拆开灰土袋,顿时埃雾连天,猛牛载着奇装异服的女子满场乱蹿,漫天埃雾之中,如同天降野兽,凶猛临阵。

    秦军不知底细,惊惧到无以复加,立时丢掉武器,有的屁滚尿流,有的抱头遁蹿,大溃而逃。

    全军溃逃,战场上慌乱震天,苻晖再怎么气愤施令也没用,眼前埃雾连天根本无法睁眼睹物,他强撑着挥剑前冲要入阵斩杀慕容冲,奈何连马儿也不听指使一心逃蹿,副将见苻晖一副又要发疯的样子,吓的立刻策马近前,趁苻晖不备,用剑柄将其砸晕,驮上自己马背,仓皇领着全军撤退。

    待秦军迅速的悉数撤走,慕容永策马上前,朗声大笑:“哈哈,秦军连同主帅都这般胆小如鼠,焉能不败!”段随也驾马奔近慕容冲身前,看着他满脸欣喜加崇敬道:“皇太弟妙计!”

    慕容冲绝美的脸上稍稍流露出一丝令天地也能为之动容的风情,淡淡笑了笑,凤眸中刹那放射出的光芒令日月无光,山河失色。那光芒转瞬即逝,片刻间便又黯了下去。

    慕容永倡领全军振臂高呼“皇太弟天纵神圣——皇太弟天纵神圣——”呼声耸入云宵,在空旷的山川河野中激荡盘旋,久久不绝。

    慕容冲全胜而归,率领大军回营,我在病榻上得知这一消息,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连泪水都是带着一丝喜悦的。凤皇,谢谢你,谢谢你这样包容一切的爱着我。

    苻晖回营后醒转,盛怒之下又有些犯病,在军中狂吼狂叫,见人就杀。主帅发疯,这支秦军自然失去战斗力。而苻晖心魔一发,任苻坚如何降旨也召他不回。

    慕容冲与苻晖大战于郑西,使用拉拉队大破苻晖以后,很快又在灞上打败苻坚少子苻琳和前将军姜宇,占据了阿房。

    当年苻坚不舍于他的凤皇儿离宫,闻长安歌谣“凤皇凤皇止阿房”,便以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为之广植数十万桐竹于阿房以待。如今终于迎回来了这只血凤凰,数十万一望无际的桐竹,一夕之间尽披血光。

    长安几乎已经垂手可得,慕容冲的野兽军队更是纵.情烧杀.抢掠、奸、yín.妇,女,无恶不作,慕容冲对这种行为很是欣赏、快慰,甚至心里会有小小得兴奋,但他并不会获得满足,一切才刚刚开始。

    屹立于阿房之巅,慕容冲衣袂飘飘,纵满身血腥,仍说不出的风华绝代。氐贼,苻坚,一切才刚刚开始,长安,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是吗?我慕容冲不喜欢繁华,我要让她变成天下最大的一座坟场!

    占据阿房之后,我的身子又稍稍好转了些,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早上,烟玉进来禀报说有人求见城外守军头目,说受皇太弟夫人的一位故人所托,有封信劳烦他转交给皇太弟夫人。

    我刚刚起床,景儿正在给我梳头,听了烟玉的话便疑声问道:“什么故人?”

    “不知道。”烟玉摇了摇头。

    “那信呢?”我接着又问。

    “在这。”烟玉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来递到我的手上,我示意景儿不用再梳了,接过信来撕开看道:“属下尊叩公主……”

    是孙成海,他怎么好生生的不来见我,却派人送一封信来?一种不详的预感从心底开始缓缓上升。

    果不其然,看完信,我双手一松,信笺便飘飘落地,失神怔在原处,泪水无声的漫了出来。

    信很长很长,他说司马润被东晋皇帝司马曜引为乱臣贼子下了天牢,他好不容易花重金获得半个时辰的时间混进天牢,却发现司马润已经身染重病,将不久于人世。

    狱中的司马润病入膏肓如同老了十几岁,见到孙成海从平阳赶回来看他,感动的老泪纵横,似乎是回光返照般,竟然恢复了些力气能支撑着站了起来。孙成海看见生身父亲落得这般境地,如此凄惨模样,心里酸痛难奈,顿时便也落下泪来。

    他跪在司马润膝下嘴唇嚅动用颤抖的声音缓缓说道:“不孝子……叩见父亲大人……”话毕,便重重磕了头三个响头。

    司马润顿时后退了两步,惊的连嘴都合不上,他花白的胡须乱颤,手指孙成海抖道:“你……你说什么……”

    孙成海跪在地上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他凄然笑了笑,问道:“父亲大人还记得……记得当年的孙月容吗……”

    司马润一听到这个名字,更是面色大变,瞠圆双目惊诧地看着孙成海,孙成海咬了咬嘴唇,黯然道:“她……是我娘……”

    司马润震惊之下立时跌坐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来,孙成海急切上前去扶住司马润不住颤抖的身躯。司马润慢慢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孙成海,眼眶中湿润的液体终于泉涌而出,痛声道:“你……是月容为我生下的儿子?”

    “是……”孙成海低下头,想起母亲凄苦的一生,哽咽道:“母亲离开建康之时已经身怀有孕,返回原籍生下了我。”

    “月容……月容……”司马润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泪如雨下,最终却仰天痴痴笑道:“哈……哈哈……月容,你这个傻女人,你,你怎么竟然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怀了我的骨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给我生了个儿子……”

    孙成海心里万般的难受,为什么不告诉你?还不是怕影响你的仕途吗?还不是怕你家里的夫人不高兴吗?你以为娘喜欢那样吗?你以为我又喜欢做孤儿吗?

    司马润流着眼泪摇头,不住得痴笑着“傻女人……真是傻女人……”

    孙成海扶住司马润的胳膊渐渐开始用力,他抬不起头来,他无法去谴责这个抛弃了他们母子的男人,这男人是他的父亲,是他母亲最爱的人。

    “月容……”司马润渐渐止住了哭泣,哽咽着问向孙成海“你娘,她现在在哪儿?”

    孙成海面上凄凉的一笑,浅浅一声叹息,幽幽道:“她去世很多年了……”

    司马润又是一个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孙成海轻轻叫了声“父亲大人……”

    司马润低下头来,神色更是悲痛到无以复加,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来找我……为什么她不来找我……”

    “为什么你一直在我身边都不告诉我……”司马润紧紧抓住孙成海的肩膀恨声问着,转而又把他揽进怀中,悲喜交加痛呼道:“儿子……儿子……你是我儿子……我终于有儿子了……”

    孙成海木然地被司马润抱在怀里,心中一片悲凉,父亲,此刻你最快活的,是因为终于有了儿子吗?

    司马润抱着孙成海痛哭,等哭够了以后,方才想起问他如何混进天牢之中的。孙成海说自己离开平阳之时我让段随送他出城,然后在城外方才赠他一包黄金,因为在城内时怕他不肯收下。他将这些黄金全部拿来贿赂守牢人员,东晋朝堂上下浑乱不堪,他自然顺当的便进了天牢之中。

    司马润一听没有什么风险,便也放下心来,然后便愧疚得惨淡道:“儿子,爹如今罢官抄家,没有什么能留给你了,爹对不起你啊……”

    孙成海缓缓摇头“不需要……”

    司马润怔怔地看着孙成海,片刻后方才明白,他们不是一样的人,自己追求了一生的东西害了自己,害了月容,害了儿子,害了很多很多的人,幸亏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想到这里,司马润顿了顿,复又颤声问道:“安……安和公主如何了?”

    “公主,很好……”说起我时,孙成海的脸上方才展现出浅浅的笑意。

    司马润点点头,重复道:“很好……很好……”

    “儿子……”司马润突然抓住了孙成海的胳膊,长叹了口气,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好事,如今大限将至,也不愿她再蒙着这不白的冤屈无人知晓……”

    司马润缓缓说出了当年简文帝司马昱与宇文锦兰、段起延之间的那段爱恨纠葛。

    那年的宇文锦兰只有十七岁,随家里的商队初来建康,结识了在外远游返回建康的司马润,那时他还叫李润。

    虽然李润有了私定终身的孙月容,可还是被明艳不可方物的宇文锦兰深深吸引,他壮着胆子跟胸无城府的宇文锦兰攀谈上以后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正好宇文锦兰跟家人下榻的客栈与李润家相距不远,他更是常常跑去与宇文锦兰搭话,宇文锦兰当他哥哥一般,自己又天真烂漫、活泼大方,所以并没有为之多想。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日宇文锦兰带着丫鬟在建康城里闲逛,被微服出宫的简文帝司马昱瞧见,立时惊为天人,当即便发誓一定要得到她。

    司马昱想方设法地追了好些天都没追上,便暗中观察起宇文锦兰的一举一动来,他发现宇文锦兰似乎对那名她唤作李大哥的男子很友好,便登门找上了李润,请他帮忙,并承诺若能成事,必将重谢。

    李润心中也喜欢宇文锦兰,自然没有帮司马昱的道理,但他前几日听闻宇文锦兰说自己在大燕已有婚约,并给他看过那块订情的玉配,李润的心顿时凉了下来。

    这会儿他又看到司马昱的衣着、谈吐以及气势均不是泛泛之辈,心中便有些动摇。他是个不甘平凡的人,他是有着野心的人。女人,女人而已,他朝有权有势还愁没有女人?到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于是李润装的一脸义正言辞要司马昱表明自己的真心,证明自己不是什么玩玩就算的登徒浪子,司马昱一恕之下真心没表明,倒把真实身份给亮了出来,说自己乃堂堂天子,难道还会欺骗一个女人的感情不成?

    李润吓得急忙叩见皇帝,心中虽有矛盾,但更多的则是喜悦,老天究竟待他不薄,竟然能让他有这样的机会结识当朝天子。

    为了自己的前途,李润昧着良心帮司马昱把宇文锦兰往他怀里推,甚至亮出司马昱东晋皇帝的真实身份宇文锦兰也不为所动。李润为了成事,竟然一咬牙将宇文锦兰骗出来给她下了媚药,然后让司马昱进了那间他从外反锁的屋子……

    事出之后宇文锦兰恨及李润及司马昱,近两个月之后她怀了身孕,司马昱得知以后当即便要接她入宫,哪料太后却有所阻挠,刚巧这个时候宇文锦兰远方难奈相思之苦的恋人赶来。也许是宇文锦兰将自己受辱一事相告,那男子没有嫌弃她,也许宇文锦兰为了怕恋人冲动涉险而不愿说侮辱自己的人是谁,总之,当司马昱再来找宇文锦兰,表明要接她入宫之决心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司马昱不甘心,他甚至不算真正得到这个女人,那仅有的一晚也是用了卑劣的手段得来的,他不能还未真正得到便又这么失去。于是他又迁怒李润,李润这时已经入朝为官,为了平息圣怒,他尽显奸臣本色,出主意派人多方寻探,终于得知宇文锦兰与恋人在路上已然成亲,并辗转多地在孩子都生下以后才回到大燕。于是他谋划在鲜卑燕地毒害了宇文锦兰的那个恋人,也就是她的丈夫。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段起延死后,宇文锦兰竟然抛下了襁褓之中的幼女,自刎于丈夫尸身之前。

    至于当年司马昱为何没有直接下令偷走那襁褓之中的幼女,李润也不知道。后来,那幼女被族亲的姑姑,段昭仪接近大燕皇宫中亲自抚育,司马昱也就再没提过这个孩子。

    以后的李润自是飞黄腾达,步步高升,直到私下拜太子司马曜做干爹,后来司马昱驾崩,他在政变中拥护新皇有功,被小皇帝封为义宗候,并赐名司马润,他权倾朝野,达到了一个臣子的顶峰。

    其实司马昱临终前并没有让司马润找过当年的那个幼女,只是司马润因为活神仙王嘉的原因知道了当年的那个幼女就是我,又因我是得活神仙相救,更在心里笃定我不同寻常,所以才一心捧我做安和公主,这件事情对他的仕途有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司马昱当年为什么没有直接令杀手带回那个孩子,连临终也没提到过?没人知道了,也许司马昱连司马润都没有告诉过。

    原因可能就像慕容冲说的那样,宇文锦兰在结识司马昱之前便已经与段起延私定终身,所以司马昱知道宇文锦兰非完璧之身,并不确定那个孩子就是自己的。

    也就是说,仍然没人能告诉我,我的生身父亲究竟是谁。

    司马润当初拗不过我,愿意放我去平阳,除了有活神仙王嘉的意思,还有一部分原因,应该就是他对宇文锦兰的愧疚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此刻说出当年的秘密,是不是表明他在忏悔?

    长长的故事讲完,这下轮到孙成海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了。这个人便是自己的父亲,他与自己母亲有终身之约的同时又能喜欢上宇文锦兰,后来还能昧着良心帮司马昱得到宇文锦兰,再后来还能再另娶世家之女,再到后来为了仕途更是伤天害理的坏事做尽……

    今日听到这个故事,他似乎是比自己母亲的遭遇还要难以接受,他自小便习惯了母亲与自己吃苦,这苦是母亲的丈夫,自己的父亲给予的,他能有什么话说?而此刻听到父亲竟然这样害过另一对夫妻,让另一个孩子刚刚出生就成了孤儿,那个孩子,还是,是安和公主……

    孙成海的心里痛到滴血,仿佛一切一切的恶都不是司马润做下的,而自己才是那个凶手,他握紧双拳压抑着、隐忍着,甚至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

    司马润悲道:“我死以后,你将实情转告安和公主,但别说你是我儿子,这样,她方才能容你……”

    她能容我,我却容不下我自己了……孙成海在心里苦笑,将眼泪憋回去,原来真的很难很难。

    “礼部参奏了我弄丢安和公主一事,杭州灵隐寺里那个假公主已经自尽了……”司马润说着说着忽而顿了顿,复又说道:“这件事情的实情我没有招供,宗室们也因为安和公主是我寻来的便怀疑公主来历不明,所以朝廷也没有大力寻找失踪的公主。若公主在平阳过得安好,你便……便不要让公主再回建康了,免得日后受我牵连,凭白惹出事端……”

    孙成海一一答应,又听司马润絮絮叨叨老泪纵横说了很多悔不当初的话,时间一会儿便要到了。司马润紧紧拉着孙成海的手,泪含满眶道:“我如此作恶多端,上天竟还让我有儿子可以送终,我,我……”

    “爹……”孙成海颤声叫了一句,司马润激动得差点晕厥,当即愧呼道:“我不配做你爹啊,儿子……”

    孙成海低下头,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不管他自己怎么看自己……孙成海痛心地看了一眼司马润,这个人,他都始终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不可改变。

    司马润最后嘱咐孙成海在他死后改回李姓,但为了不受牵连,千万不能透露出是他的儿子,孙成海默默点头不语。

    当他慢慢起来转身离开牢房的刹那,却突然定住了,缓缓回首怔问道:“爹,如果当初你知道娘已经怀有身孕,会不会留下我们?”

    司马润瞬间楞住了,他想了想,口中喃喃道:“月容……月容……”几声之后,司马润笑了,痴痴道:“会,我会,我会……会先把你们藏在安全的地方,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们,然后……”

    孙成海的泪畅然流下,凄然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天牢。够了,已经够了,不是吗?慕容太守那样爱公主,不也是先将公主藏起来的吗?娘,爹的心里真正有你的,娘,如果你在天有灵能听到,会不会很开心?

    司马润并不知道孙成海的离开,只是痴痴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诉说着自己心中畅想着的那个画面。

    他朝有权有势还愁没有女人?到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这么多年以后,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明白,他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再得到,但那个她却再也没有了,再也回不来了,那个最爱他的她……

    当夜,司马润于狱中自尽。

    司马曜没有将司马润之罪祸及妻女,将尸首发还与她们治丧。

    孙成海更名为李成海,在司马润坟前为他尽了此生第一次的孝。

    半年之后,他才鼓起勇气写了这封信送来,但是,却再没了见我的勇气,他在为父忏悔。司马润曾经对我父母做过的事,就是他曾经对我父母做过的事,他无法原谅自己。

    他再也不是,也不可能是那个护卫在安和公主身边的孙成海了,如今的他,是李成海,公主的仇人之子。

    他给我的信中最后一句话是“辜负当时临别约,此生无颜再相见!”

    看完信,我眼泪无声的决堤,怔了半晌,待反应过来后急忙抓住烟玉追问:“那送信的人呢?”

    “奴……奴婢不知道……要问外面那名守军大人……”烟玉有些诧异和紧张,她几乎从未见过我这个样子,我看了看门口,道:“快叫他进来!”

    烟玉还没转身要出去传那守军头领,我便急道:“算了,我自己去问。”

    一把推开门,那守军头领急忙低了首不敢直视行礼道:“夫人。”

    “送信的人呢?”我慌乱之下也没叫他免礼。

    那守军头领只得接着垂首答道:“是城门口打更的王二狗子他爹,属下正扣着呢,就是怕夫人要询问却找不着人。”

    “快带他来!”

    “是。”

    王二狗子他爹见了我便哆哆嗦嗦地跪下道:“见过皇太弟夫人。”

    “免礼。”我提了裙裾急忙上前问道:“送信的人呢?”

    “走了,那人三天前把信交给老朽,又给了十两银子,让老朽三天后再将信送到守军大人手里,请守军大人转交皇太弟夫人。哦,那人个子高啊,模样也俊,倒可惜了是个和尚……”

    “和尚?”我如雷轰顶,顿时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倒身后的茶几,烟玉急忙扶稳了我,我眼泪簌簌地落下,失控地奔向门口,扶住门框大声悲泣道:“孙大哥,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怎么会恨你……我怎么会恨你啊……他是他,你是你,你何苦将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啊……你不需要为他去赎罪……不需要啊……”

    “大哥,不要让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好吗?”

    “好……”

    “辜负当时临别约,此生无颜再相见!”

    霏霏细雨中,我仿佛看见一个头戴蓑笠的青衫僧人,迈着隐忍坚强的步伐,他的身影在荒山旷野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再也遍寻不到一丝他留下的痕迹。

    我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身子因为苻晖和孙成海两人的事,又时时坏了起来。慕容冲虽军务繁忙,却仍对我关爱备至,没有一丝地懈怠。可足浑珍珠的身子也不好,她常说,要是慕容冲军情不利,准是我们两人克的。

    公元384年九月,慕容冲兵临长安城下。

    苻坚登上城楼,亲自一会他曾经无比宠爱,心中再也容不下旁人的凤皇。但见城楼之下黑压压全是数不清的如野兽般杀红眼的鲜卑叛军,一副誓要取他首级的滔天气势,苻坚当即气愤不堪,扯着嗓子大骂:“你们这些奴才只可以牧牛羊,何苦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