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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凤凰,凤凰爱我,对我来说秦始皇算什么,我不爱潘安宋玉,我爱凤皇万万年……”这歌多年未唱了,此番给望故洗澡的时候哼来也别有滋味,不过当我逼迫望故学那句“我爱楚楚,楚楚爱我,对我来说武则天算什么,我不爱西施貂禅,我爱楚楚万万年……”的时候,他也是万般不愿的,跟他老子当年一个样儿,嫌这歌不好听,我几句话一埋怨,他就嚷着要换景儿来帮他洗澡,毫不留情地将我赶了出去。

    景儿服侍望故洗完澡,便拿着他换下的衣服去洗衣房。望故现在才七岁,所以仍然与我住一个院子,慕容冲正打算今年过完年就让他自己独住一个小院了,以游牧民族的孩子来说,望故是有些太过娇惯了。

    我静静站在院子里,沐浴在月光下等慕容冲回来,能远远看见他回来的身影,都是件极其幸福的事,虽然我的视力很不好,但是仅凭脚步便能听出他的到来。他也说了,会一辈子做我的拐棍。

    “望故,望儿,慕容瑶!”我一眼瞧见望故只着中衣便从房内跑出来,当即便喝道:“你出来怎么也不披件衣裳?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娘,我,只是出来小解……”望故被我逮个正着,只得停在原地一脸局促地看着我辩白道。

    “你房里没有便壶吗?”这小家伙,都洗完澡准备睡觉了,还不老实想要跑出来玩。“你就是不听话,趁现在你爹不在,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我一番恐吓,然后绕过长长的走廊,想往望故跟前走去,但一阵凉风吹来又觉得身上有些清冷,于是便先转身回房,取件衣服披上。

    当我再度出来的时候,月下那棵槐树旁望故的贴身侍卫正给嚷嚷着要小解的他脱裤子,我不禁摇摇头,多大了还要别人给他脱裤子,真是惯到不行。

    那侍卫刚帮望故把裤子褪下,慕容冲的脚步传来,他刚踏进院子眼见此情此景,当即面色骤变,急迈大步奔来,万分惊恐而愤怒地喊道:“别碰他——”

    那侍卫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却已感觉到了慕容冲一身的杀气,只见他迅速地抽剑出鞘,只眨眼间的工夫,我一声“不要”尚未出口,那侍卫的人头便已滚落在地。

    慕容冲提剑脸上余惊未定地看着地上的人头,手仍在颤颤发抖,他将望故的裤子颤手拎起,口中喘着粗气问道:“望儿,你没事吧?”

    望故摇摇头,他显然并不怕血,只是皱了眉,埋怨道:“爹,你为什么要杀了阿武?”

    还不待慕容冲回答,我手捂胸口望着前面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死亡的味道,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无声地落在一边,冤亡尸身的颈上血流如柱,空无一物,我似乎能感到他双目圆睁,在向我控诉,要向我索命,我的丈夫和儿子害了他……胃里一阵翻滚,头脑一阵眩晕,极度得恐惧使我最终无力支持昏了过去。

    “楚楚——”

    “娘——”

    慕容冲与望故跑到我身边,我的身子被慕容冲迅速抱起,疾步抱入室内放到了床上,我缓缓转醒,心里却悲痛万分。我亲眼见阿武枉死在我面前,他才只是个十八岁不到的孩子,他这一生甚至还未真正开始便这样无谓凄惨的结束,可我要怎么说?我能去责怪凤皇吗?他童年的阴影终此一生也无法抹去,那一刹,他心里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终究最心疼的还是凤皇,这些年看着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在眼前消失,我已经学会了渐渐给自己的悲伤止痛。谁,都比不上凤皇,那些生命甚至不如凤皇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在这个世界里,我也学会越来越残忍,越来越冷血了吗?

    “快去叫大夫!”慕容冲紧张地握住我的手对着房门外的下人狂吼,“凤皇……”我无力地叫了他一声,微闭双目道:“不用叫大夫,我没事……”

    “娘……”望故也趴在我的床边,惊慌着一张小脸看着我,我伸去手摸了摸望故的粉嫩的小脸,轻声道:“望儿乖,先回房去睡觉吧……”

    “可是娘生病了……”望儿嘟起小嘴不依道,慕容冲抚上他的头“有爹在,望儿回房去吧。”望故回过头来仰望慕容冲,眼睛眨了眨,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爹一定要好好保护娘哦,娘的身子不好,胆子也好小……”

    慕容冲蹲下身来欣慰地看着望故,扶上他幼小的双肩,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目光坚定道:“爹会的。”

    “嗯!”望故用力地点点头,他很相信慕容冲,得到了慕容冲的承诺便又转过脸来劝慰我道:“娘,爹会保护你哦,娘就不用害怕了,望儿回房啦。”

    我心里暖暖地看着这父子,挤出一抹微笑,道:“娘不怕,望儿回房睡觉去吧。”

    望故对慕容冲和我施了一礼便乐呵呵地蹦跳着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慕容冲坐上chuang边,握住我的手,将我拥在怀里,心疼道:“都是我不好,这些年来竟将你养的这样体虚病弱。”

    我摇摇头,微微叹息,绵长而悠远,将脸埋入他胸膛之中,缓缓道:“凤皇,厚葬阿武,给他家里妥善地安置。”慕容冲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后柔声道:“好。”

    我从没有跟慕容冲说过我不喜欢他滥杀无辜,也没有跟他说过我害怕他滥杀无辜,我不想让他连唯一的发泄都失去,牺牲那些生命,换来凤皇一刻的心安,有什么不值?我的心,真的越来越硬。

    眼角有泪滑落,我环上慕容冲的脖颈,语含哽咽得溺声道:“凤皇,我好爱你……”

    慕容冲温柔地吻上我的眼,用唇吻去我眼角的泪,在我耳畔呢喃着“我也是。楚楚,这一生,我最幸运的事,便是能够拥有你……”

    “凤皇……”我咬着嘴唇,终于还是犹豫着说了出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事瞒着你,没有跟你说实话,你会不会生气?”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穿越的事情告诉他,我知道他不会介意不会害怕,可我仍是不敢。我怕会骤生事端,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我早已融入这个时空,与他一样是个古人,唯一不同便只是仍然保留着现代记忆的古人罢了,我在心里早已不把自己当作一个现代人了。我期盼着能陪他一世终老,哪怕有再多的苦难,也绝不畏惧和退缩。我想和他一起看着我们的望故慢慢长大,有一天,我们一家人能一块儿回到邺城去,回到凤仪宫,哪怕他将来的皇后不是我……

    慕容冲淡淡笑了笑,也褪了靴,坐卧到床上拥着我,将我的额抵在他的下颌,轻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对你的心,不会改变。”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他的胸膛强健而充满力量,是我可以栖息一生的港湾,躺在这样的怀抱中,我总是如入云端,沉浸在极度得安逸与幸福之中。依偎在他的怀抱,我倦倦而恬静地睡去。

    第二天,慕容冲安排人将阿武厚葬,又给他家里妥善地安置,我也在随后的日子里为他诵经超度。虽然我知道,对于一个鲜活的生命而言,这些有多么得苍白和无谓,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我可以为了凤皇牺牲一切,哪怕被牺牲的那个有多么无辜。

    没几天后,慕容凤又途经平阳来看我们。他上次来还是七年前,那时刚好得知我怀孕的消息,一晃七年过去了,他还没有见过望故呢,此番经过平阳,便忍不住停下要来瞧瞧我们。

    慕容凤来的那天慕容冲不在家,也没在太守府衙,我与可足浑珍珠接待了他,慕容凤见望故着实可爱,又一口一个叔叔叫得亲切,当即便高兴的一派乐不可吱。

    陪望故玩了一会之后,慕容凤便去了后山,因为慕容冲正在那里组织大规模地狩猎。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大规模地狩猎基本上便等于军事演习,慕容凤自是心知肚明。

    策马踏近围场远远看见那白色神驹背负一白衣飘飘,连甲胄都未着的人间绝色在拼命追逐杀猎,箭无虚发,慕容凤脸上缓缓绽出笑容。他终于长大了,他终于就要成为一飞冲天的凤凰了。他身为凤皇,便注定要经历涅槃,成为真正的凤中之皇!

    慕容凤骑在自己的马上,身姿高大清癯,迎风凛立,他目光缥缈望向远处邺城的方向,口中似有若无地喃喃道:“也许,我们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了……”

    慕容冲狩猎回来,与慕容凤痛饮一番,话却未说几句。很多事情,即便他们不说,但彼此都仍然有着共同的目标。很庆幸,我们的生命中,还有着慕容凤这样的亲人和朋友。只是我没有想到,这将是我们此生所见的最后一面。

    公元383年,苻坚踌躇满志,欲图以“疾风之扫秋叶”之势,一举荡平偏安江南的东晋,统一南北。这年的8月,苻坚亲率步兵60万、骑兵27万、羽林郎(禁卫军)3万,共90万大军从长安南下。同时,苻坚又命梓潼太守裴元略率水师7万从巴蜀顺流东下,向建康进军。近百万行军队伍前后千里,旗鼓相望。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苻坚骄狂地宣称:“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淝水之战就要爆发了,对于这段历史我知之甚少,一是慕容冲将来会当皇帝,二是苻淝会战败于淝水之战,世界战争史上有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而且淝水之战后没两年苻坚就死了,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苻坚,前生半的辉煌冲昏了你的头脑,你就尽情得疯狂这一回吧,这一回之后,便是毁灭。

    苻坚进攻东晋后不久的一个清晨,孙成海找到我,局促而吞吐地向我表明了他想返回建康。这么多年来,我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一样,也曾多次要帮他娶一门亲,可他统统拒绝了。他对我,早已超越了司马润要求的那般,他的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所以我想留着慢慢地报答,但他突然跟我说他要走,我实在舍不得。

    司马润在东晋权倾朝野的日子结束了,苻坚南下攻晋,朝中以丞相谢安为首的一众忠臣要求诛灭误国奸臣司马润,并直指他与大秦太子苻宏从往过密,通敌叛国,司马润此刻千夫所指,境况堪忧。

    孙成海是司马润的人没错,可司马润早已将他给了我,他因为司马润有难,心念旧主安危不远千里也要回去一探,这番情义令我动容,可我更担心他的安危,我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与朝廷为敌的事来。

    其实这些年来,孙成海见我与慕容冲一块真正是快活的,他心里渐渐也释然了些,对我屈居侧室一事只存耿耿于怀而非当年得深切自责。

    关于我的身世问题,其实慕容冲早便让段随查出了些眉目,我爹段起延当年生病的症状,依现在分析起来应当是中毒,而最直接的凶手,便是司马昱和司马润,因为形势等诸多因素,我虽没有为段起延报仇,但对司马润也是绝记是没有好感的,发自内心,我不愿意孙成海为那样的人去冒险。

    “孙大哥……”我忧心地劝道:“就当我强人所难,可我是真的不愿你走,你知道,这些年,因为有你,我……”

    “公主。”孙成海只看了我一眼,便垂了眼睫,微微涩然一笑,道:“太守大人对公主真的很好,属下,能够放心离开,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义宗候真地待孙大哥如此恩深义重吗?”我脱口而出,有丝不服与不悦地问道,孙成海半晌没有回答,良久后方才望向远方,目光幽然而孤寂,声音嘶哑,缓缓道:“义宗候待属下情不深,义不重……”

    “那孙大哥为何……”我疑惑道。

    “但他却是属下的生身之父……”

    什么?司马润是孙成海的生身之父?怎么可能?这消息太过震撼,让我难以置信也措手不及。“那义宗候怎么舍得让你随了我来平阳?”我不解地问道。

    “候爷他……”孙成海低着头,很生硬得凄然道:“并不知道这件事……”

    司马润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那司马润年轻时也是个风liu种,惹下孽缘一段,痴情女子还为他生下了儿子?见我一脸惊诧与迷惑,孙成海淡淡开口道:“当年……”

    当年司马润步入仕途之前便与府中一名女子许下终身之约,后来他背弃誓言娶了一位世家之女,那世家之女过门之后容不得那名女子,趁司马润不在家的时候将女子赶出家门,女子离开之后方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可是为了不影响司马润的仕途,怕那位大小姐正牌夫人不放过她与腹中骨肉,所以默默远离建康,独自生下孙成海。那女子没有要司马夫人扔给她的银子,回到老家之后族中之人对她很是不好,受尽白眼与轻歧,未婚生子的女人在这个时代是为整个社会所不容的。她既要抚育孙成海又要帮人做些刺绣洗衣的活计来维持度日,终于在孙成海十二岁那年辛苦劳累到病弱而去,临终前将身世告知孙成海,嘱他若实在无路可走,便去投奔司马润,希望司马润能够顾念骨肉之情,对孙成海一伸援手。

    痴情女子负心汉,真是千古不变的故事桥段,我忍不住在心里狠狠痛骂司马润,然后又接着问道:“那孙大哥为何姓孙呢?”

    “我娘姓孙。”孙成海语含哽咽“我娘……她终身未嫁……”

    司马润!我恨的牙痒痒,这人简直不是人,如果他心里真的有那名女子为何没有去寻找她?我看他当年对孙成海之母根本就是花言巧语地欺骗与玩弄,可怜了她为他痴守一生,无怨无悔。

    “你和你娘,不恨他吗?”我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虽然我知道,这可能会令他难以开口。

    果然,孙成海犹豫了会儿,最终却长叹了一息,幽幽道:“他毕竟是我爹……”

    孙成海葬了母亲,又为她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只身来到建康,因母亲自幼令他习武有一身功夫而拜到司马润门下做了一名侍卫。司马润渐渐赏识这个叫孙成海的年轻人,却并不知道这名年轻人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笑的是他大半辈子生了一堆女儿楞是养不出一个儿子,在正室也渐渐让步愿他纳妾生子之后仍是无济于事,他却把此生唯一的儿子送给了我,让他随我千里迢迢来到平阳,一路上经历生死的磨难。

    我似乎是没有强留孙成海的理由了,但似乎又满是强留他的理由,为司马润那样的人,值得吗?若不是慕容冲现在韬光养晦,他早就为我报杀父之仇了,可就如孙成海所言,司马润毕竟是他爹,对于他这种一生恪守教条礼仪的人来说,哪怕他母亲是为司马润所杀,他只怕也仍要为父尽孝。

    其实我明白他对我的心,他可以为了司马润想要离开我,那我还能留得住他吗?若将他一直留于我身边,对他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伤害?我知道他只要看到我的笑,也会幸福地笑,可我能这样自私的不让他有自己的人生吗?我留着他究竟是想要慢慢报答他,还是变相地禁锢了他的一生?

    就当让他回去为司马润送终?但他会不会不自量力想救司马润?

    “孙大哥……”我握住了他的手,他惊恐地想要挣脱,我却连另一只手也用力覆上,定定看着他,眼眶湿润道:“答应我,不要范险,自古忠孝难两全,候爷他于朝廷也确实……”接下来的话我实在无法再说出口,我怕刺痛他,伤害他。

    孙成海惨淡地笑了笑,木木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这是他的承诺吗?我眼中的泪珠滴落了下来,滴在我们的手上,孙成海低头看着那晶莹的泪珠失神,我再度哽咽道:“大哥……不要让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好吗?”

    孙成海抿着唇,滚动了喉结,声音暗哑道:“好……”

    我笑着流泪,他最终将双手从我手中抽走,转过身去再也不看我,高大的背影萧然寂寞,缓缓迈起脚步离开,那步伐从开始得缓慢逐渐疾速扩大,甚至带有一丝遁逃的痕迹,消失在我的院子里。

    “大哥……大哥……不要让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望着门口他早已消失的足迹,我喃喃的这样说。

    晚上,慕容冲回来之后,我一边为他解下披风,一边向他说了此事,他皱了皱眉,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便放下道:“为司马润那种人也值得?”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孙大哥的品性你也知道,只怕是拦他不住。”我坐在慕容冲身旁,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抱住他半边身子,担忧道。

    慕容冲温柔地将我抱起放在他的大腿上坐下,拧眉道:“我担心的事情只一件,有他保护你和望故,我很放心,他若走了,确实是个麻烦。”

    慕容冲心中根本没有为孙成海考虑,从多年以前,他就已经不会考虑别人,也基本不会顾虑别人的处境和感受了。“你很关心他。”慕容冲看着我,淡淡地笑道。

    望着他绝美的凤眸,我点点头,慕容冲轻叹一声,道:“司马润此刻境地正是报仇的大好时机,可他却又是你孙大哥的生身之父,怎么办?”

    怎么办?要不要报仇?我能杀了孙成海的亲生父亲吗?可他的亲生父亲却杀了我这身子的亲生父亲……凶手之一的司马昱已经死了,段起延与宇文锦兰没能活过来,再死一个司马润,他们便能活过来吗?

    上一辈的爱恨情仇还要再延续到下一辈吗?我不想孙成海恨我……

    我微微闭了闭双目,将脸埋入慕容冲的怀中,无力地叹道:“算了,反正,他也活不长了……”

    慕容冲温柔地抱着我,摩挲着我的发丝,在他怀中我是幸福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可这世间还有那么多不幸的女子,孙成海的母亲便是一个,近在眼前的还有可足浑珍珠,虽然她很满足,可我们对她,仍是太残忍……

    孙成海打点好行装,两日后便要启程,我望着他的行囊仅仅只是一匹马一个包袱,心酸的眼泪便又流了下来,望故趴进孙成海怀里哭着不让他走,段随也是再三挽留不舍。

    孙成海抱着哭花脸的望故,为他擦去泪水,我也擦了擦眼角的泪,对望故喝了一声,道:“望儿不许闹,快下来。”

    望故看了看我,抽泣着对孙成海道:“孙叔叔,你还会回来吗?你一定要回来看望儿,好不好?”

    “好。”孙成海捏了捏望故的小脸,动容地颤声道:“叔叔答应你。”

    “拉钩。”望故伸出小拇指,孙成海微微一笑,这还是他教望故的,他伸出小拇指与望故钩在一起,大拇指相触的那一刻,我相信,这也是他对我的承诺。

    望故终于从孙成海的怀里下来,脸上挂着泪与我一起目送他离开太守府。我是女眷,再加上要掩人耳目所以根本是从不出户的,段随骑了马去一路送他出平阳。

    孙成海走了,连着尹侍卫与张侍卫的骨灰也带走了,他带着他们回故乡去了,他还会回来吗?或者他还能回来吗?我这心里空落落的,就像少了个亲人一般,而且亲人此去,生死未卜。尽管他答应了我,一定会留住自己的性命让我能够再见到他,但我仍是不安,外面兵荒马乱,司马润在东晋又人人请诛,我惟有时时为孙成海祈祷,希望神佛能够保佑他这样至情至性的好人,也能稍稍安抚我自己那颗慌乱的心。

    淝水之战爆发,东晋王朝在强敌压境,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以丞相谢安为首的主战派决意奋起抵御,而苻坚骄傲自大,主观武断,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得轻率开战,再加上内部不稳,意见不一,终于败到惨不忍睹,秦军被歼和逃散的共有70多万。唯有慕容垂部下的3万人马尚完整无损。苻坚统一南北的希望彻底破灭。

    本来苻坚此战是壮志酬酬,信心满满,他亲率步兵60万、骑兵27万、禁卫军3万,共90万大军从长安南下。但是向南的大路上,烟尘滚滚,步兵、骑兵,再加上车辆、马匹、辎重,队伍浩浩荡荡,差不多拉了千把里长。同时又命梓潼太守裴元略率水师7万从巴蜀顺流东下,向建康进军。这支近百万的行军队伍水陆齐进,前后千里,东西万里,战线长到离谱。他本人的骄傲自大与内部矛盾最终导致他此生的辉煌就此结束,彻底画上了句点。

    淝水之战后,前秦元气大伤,原先被苻坚征服的鲜卑、羌等部贵族纷纷举兵反叛,重新崛起,羌人姚苌建立后秦,丁零、乌丸也相续起叛,北方重新四分五裂。

    慕容家慕容凤第一个反,慕容垂趁奉苻坚之命讨伐华北叛乱之机,也反叛前秦,逃回前燕故地,起兵。慕容凤要率部来投,并说动翟斌去会师,然后向慕容垂请战“凤今将雪先王之耻,请为斩此氐奴!”

    可慕容垂并没有照顾他的情绪而是往东打,慕容凤顾全大局,服从安排。但他的内心却非常痛苦,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他不得不忍。他一生都在遗憾,一生都受孝心的谴责,他十一岁时说的那一句“先王之事,岂可一日忘之”,是他少年便为一生下定的谶言,“先王之事”不仅仅是他在那十几年里一日难忘,他永生永世都在受“先王之事”的折磨。

    384年的三月,在长安任秦国尚书的“皇帝哥哥”慕容暐派人送来密信,说苻坚淝水之战惨败跑回长安,天下皆反,叔父慕容垂也反了,叫慕容冲赶快响应,也准备起事复国。

    作者有话要说:引自某处——慕容凤的结局是个谜,苻坚淝水之败后,慕容氏纷纷复了好几个国,而史书载慕容凤和段延等人“各帅部曲归之”,证明慕容凤手上是有一定兵力的。而且慕容凤也是慕容家第四代里非常了不起的俊才,武力也很强大彪悍,在战场上杀掉秦大将毛当,这一年的慕容凤只有二十三、四岁。

    慕容凤后来跟了慕容垂,但地位并不是很高,同样是慕容垂的侄子,慕容楷是征西大将军,属于正号将军。而慕容凤只是临时增设的建策将军,属于杂号将军。而且在通鉴上列举的慕容垂封的几个官职当中,慕容凤排在最后一位。从各方面来看,慕容垂和慕容凤的关系一般,最多就是工作上的关系,感情上较疏远。

    这可能还有一层原因,就是慕容桓和慕容评关系非常近,而慕容评是慕容垂在前燕时最大的敌人,而且正是慕容评赶跑了慕容垂。慕容垂平生最恨慕容评,劝过苻坚杀掉奸叔慕容评,苻坚没答应。慕容垂对慕容桓也没好印象,这自然也就影响了他对慕容凤的感情。后来慕容垂又让慕容凤做冠军将军,从三品,这当然也是慕容凤身经百战挣来的。

    慕容凤的下落是个谜,至于他死于哪一年,现在不好确定,通鉴上没提到慕容凤之死,想必不会是在政变中或战争中死的,象这样的重大事件应该提到的。要么就是不得志后郁郁而终,而且慕容凤的级别不会做的太高,否则是应该提到的。

    从大燕亡国至今,压抑和仇恨持续了近十四年,终于到了可以一雪前耻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慕容泓也收到慕容暐的密信,急忙从北地跑到关东,招集鲜卑数千人,响应慕容垂,然后占据了华阴造反,推慕容垂为丞相、吴王,自称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恢复前燕济北王名号。

    慕容冲也恢复前燕大司马、中山王的旗号在平阳趁势就地集结了两万人攻打蒲坂。

    这其中还有一个骁勇善战的慕容永也偷偷举家从长安赶来参战。多年之后再相见,慕容永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当我问他怎么没有带靴子给我们做见面礼的时候,他方才惊诧着笑了起来。

    蒲坂开战,我一边期盼着慕容冲能一路势如破竹攻打败秦军,一边却又害怕他在战场上流血受伤,因为第一天段随便告诉我说慕容冲上战场竟然不披铠甲!

    这么玩命的打法,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还有老婆孩子?就算不顾老婆孩子,也得将性命保着护着留到歼灭苻坚的那一天啊!

    战事一起,慕容冲忙的当晚便驻在前线没有回来,只是命段随加派人手来保护我与望故还有可足浑珍珠,我让段随回去后督促慕容冲一定要武装上阵,他若有不测,我也绝不独活。

    苻坚对于慕容冲的造反显然震惊很大,或说无法置信,他甚至派了一等一的大将窦冲前来镇压。他是不是想到,以慕容冲压抑这么多年的耻辱与恨怒,若如洪水猛兽般倾泄开来,一般的军士根本无法抵挡?

    那窦冲是何等骁勇善战的大将,由他带领秦军前来平叛,慕容冲虽一直有狩猎演习,可毕竟毫无实战经验,两个冲临阵交战,慕容冲被打得大败于河东,两万人马只剩八千。

    兵败回府的慕容冲脸上倒看不出明显的挫败与愤怒,这么多年生不如死的耻辱煎熬,他早已不会再为一时的失意挫败而轻易恼怒。

    我与可足浑珍珠却仍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刺激到他,引的他心情烦躁不堪,连望故我都关在房里不让他出来怕吵到慕容冲。

    可足浑珍珠近两年的身子很是不好,慕容冲打起仗来更是忘了家中还有她的存在,而她让丫鬟扶着出来远远看了慕容冲无恙没有负伤之后便又悄悄地回了房里,她怕自己一脸的病容与不住的咳嗽会给慕容冲带来更大的晦气。

    晚上用完膳,我让慕容冲去可足浑珍珠那里看看她,陪她说会儿话,慕容冲虽周身疲倦、满心是事,却也仍然去了,他一向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这天夜里,他没像往常般顾念我的身体状况小心动作,而是放纵自己在我身上驰骋掠夺,无度索取,甚至一度弄疼了我。但我并没有阻止他,我紧紧抱住他,忍痛激烈地配合,他怎样我都是喜欢的,我不要他压抑。

    激情得缠mian过后,慕容冲压在我身上,将脸埋在我赤、裸的胸口,然后缓缓吻去我胸前与脖颈上的汗水,对着气喘吁吁的我轻道:“对不起,我刚才弄疼你了……”

    我捂上他的嘴,想让他不要自责,却自己咯咯笑了出来,道:“你瞧好不好笑,我竟比你这辛苦耕耘的人还累……”

    慕容冲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比喻,却最终也被我带地笑了起来,将我紧紧揽入怀中温柔道:“明天,我们离开平阳……”

    离开平阳?“去哪?”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在我心中,平阳绝对比长安有地位,是我心里继邺城之后的第二个家。

    “去华泽,与七哥会师。”慕容冲淡淡道:“七哥刚刚大战告捷,杀了苻睿。”

    慕容泓杀了苻睿,苻睿死了?我一下怔住了,心里的恐惧、愧疚、失落与伤感再次漫天卷地般袭来。

    苻睿……我曾经那样害过你,可我的心中没有半分快活过,你临死的刹那,会否想起我?你心中是否仍有个深深的遗憾?你是不是会永远恨我,至死也不可能原谅我?

    由苻睿我自然而然的便会想到苻晖,他仍然那般疯傻吗?我对他作下的孽,要几辈子才能还清?心,好痛好痛,泪水再也止不住,无声得决堤。

    渐渐的,我哭到连身子都颤抖起来,慕容冲轻轻为我拭了两下泪水,眼见根本止不住,便长长一声叹息,将我拥进怀里,紧紧环绕、摩挲,温柔地亲吻。

    第二天天刚亮,我红着眼圈早早便起身安排下人收拾行装,待收拾齐整,慕容冲便带着我们与被窦冲打剩下的八千骑兵越过黄河,投奔刚刚粉碎秦军围剿,杀了苻睿的慕容泓。

    慕容泓收到信后亲自率军来迎,两兄弟一会师,关中的鲜卑人以为复国的希望来了,纷纷来投军,半路来的,随后来的,争先恐后,队伍一下子壮大到十多万。

    慕容泓的军队旌旗猎猎,刀戈林立,远远看见我们的行仗,便势气冲天,高声大喊,振耳欲聋,“恭迎中山王——恭迎大司马——中山王——大司马——中山王——大司马——”

    慕容冲跨在白色神驹背上挥手示意,更是把这人声扬到了云天。那一刻,我几乎就要以为我们回到了邺城,回到他十岁那年初升大司马带我去城楼看他阅兵的那一刻。

    我坐在马车里也没想好见到慕容泓时应该跟他说些什么,当年我们在长安是极不对盘的,甚至可以说是针锋相对,多年之后再度相见,会不会尴尬,能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慕容冲与慕容泓于军前会面,当即便激动的一同策马狂奔了去,两军将士万众瞩目振臂高呼,那是他们踌躇满志一雪亡国之耻的期盼与希望!

    高盖见慕容冲与慕容泓临风越野去了,便跟慕容泓的人交涉,安排我与可足浑珍珠以及望故下马车安顿,慕容泓之妻宇文氏带着儿子慕容忠出来接了我们。

    慕容忠比望故还要小两岁,也是粉雕玉琢的一个玉人儿,与望故站在一起,两个小兄弟更是漂亮得似乎周身都有光晕环绕般耀眼,慕容忠与望故都是第一次有兄弟可以玩,刚碰到一起,便热乎上了,望故更是拉起慕容忠的小手,说要教他骑射。

    宇文氏见到我的刹那有些惊讶,但转瞬既逝,随后便妯娌亲切起来,安排我与可足浑珍珠在她附近的营帐歇下。

    一直到太阳落山慕容冲才与慕容泓尽兴而归,回来之后又与大军通宵痛饮,我们几个女人和孩子则聚在宇文氏的营帐里小饮了几杯。

    我本就身子不好,可足浑珍珠又有病在身,两个病秧子都只略微敬了宇文氏几杯。可足浑珍珠满怀歉意道:“七嫂,弟妹们酒量不好,又都身体抱恙,真是失礼了。”

    宇文氏握起可足浑珍珠的手,关切道:“我看你可能是动得太少,像我,每日里也骑马射箭的,身子究竟是比你们俩强健不少,弟妹若能时常跟我出去活动活动,见见日头,一定会大有好转的。”可足浑珍珠笑笑,道:“弟妹若身子利索了些,少不得要麻烦七嫂教教弟妹了。”

    宇文氏爽快道:“那是自然。”说完她又看了看我,笑问道:“这位弟妹是?”

    “我姓段。”我坦白地回答,事到如今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慕容泓又不是不认识我,况且前燕皇室已反,我也再不用害怕消息传回长安了。

    可足浑珍珠看了看我,没想到我如此直白的便说了出来,宇文氏更是脱口而出笑称:“我知道你,你一定就是中山王从小便……”话刚说出来一半,突然意识到可足浑珍珠还在跟前,便又匆忙改口道:“从小便跟随在中山王身边的那个楚楚吧?”

    “是我……”我有丝尴尬地答道,生病的人心理很脆弱,我怕可足浑珍珠心里某个地方也渐渐脆弱起来,不似她当年能够看的那般豁达与通透,我怕她伤心,我怕一根小小的刺都能够刺入她心里伤害到她。

    宇文氏干笑了声,道:“我听济北王说过你,呵呵,我也姓宇文,与楚楚弟妹的母家倒是同族。”

    可足浑珍珠打破尴尬对我跟宇文氏笑着圆场:“即便如此,你们也莫想姐妹相认了,如今都嫁进了慕容家,总是得妯娌相称才对啊。”

    一阵刻意地笑过之后,眼见便要冷场,却是慕容忠喊了望故一声“哥哥,我爹昨天又杀了好多不听话的人呢,叔叔每天都杀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