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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诸玉良送走女儿后,便开始漫漫的思女生涯。但总归路途遥远,鞭长莫及,日子久了,她也只能把这种思念埋藏在心底。她一心盼望女儿快快长大,盼望三口之家早日团圆,从而过上正常而有序的日子。

    一晃又过去三年,文婧已经五岁了。三年里,除了过年或夏天某一段时节,诸玉良会把女儿接回暨阳来小住一段时间外,文婧大部分时间都在孝义庄。

    夏天的同心阁是热闹的,因为这时大宝、二宝也从上海来父母身边过暑假了,李婷有时也会来同心阁找小伙伴们玩。

    大宝、二宝的学名分别是“蔡惠民”、“蔡惠军”。文婧在四岁那年夏天回同心阁住过不到一个月,那时大宝、二宝应该分别是十三岁、十一岁,李婷则是十岁。

    大宝、二宝看上去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顽皮讨嫌了,大起来毕竟懂事了些;加上母亲遭受这么大的变故,多少会使他们因幼小的心灵遭受创伤而变得内敛些。

    兄弟俩好像都遗传了母亲骨骼小的基因,长得都不像蔡富国那般高大霸气,更多地显现出女子般的俊美和柔软;但兄弟俩骨子里都有一股纨绔子弟的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甚至风流倜傥……“以后肯定是两个祸害良家少女的小赤佬!”诸玉良在久别重逢兄弟俩的一刹那,就有这么一个直觉。

    大宝、二宝毕竟和文婧的年龄相隔太大,诸玉良没见他俩怎么带着文婧玩过;倒是李婷像个大姐姐那样,常带着文婧这个小妹妹。有时,两男孩和两女孩会在天井里玩过家家,还一声声“老婆”、“老公”地称呼着……诸玉良听了觉得很好笑。心想:小孩子的模仿力真是太强了。

    后来,诸玉良发现李婷不来同心阁玩了,文婧见了兄弟俩也是一味地躲,还朝他们“呸!呸!”地吐口水。

    诸玉良问女儿:“你们吵架了?”

    文婧答:“没吵架。但他们是坏人,他们朝我和婷婷姐撒尿;还说不许告诉爸爸妈妈,否则要打死我们。我和婷婷姐都不想再理他们了。”

    “啊?他们两个都朝你们撒尿了?什么时候的事情?”诸玉良吃惊地问道。

    “嗯!就是上次过家家时。”

    ……

    诸玉良想道:“二宝还小一点,但大宝不小了,他们现在就这么坏,将来长大了怎么办?蔡氏夫妇对儿子们的管教方法和灌输的思想是有问题的。但我又不好意思直讲,看美娟姐对两个儿子抱这么大的期望,我要是如实相告,对她不又是一个打击吗?算了,反正这两个小赤佬马上就要回上海了,以后大不了不让他们靠近我女儿就是了。”

    (二)

    夏天又至,诸玉良收到了妹妹诸玉善的来信。信中似乎希望她立即把文婧带回暨阳。

    “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便跟我讲吧。”诸玉良想道。

    她想回封信告诉娘家:物资局托儿所、幼儿园早停办了,文婧还没到七周岁上小学的年龄,五岁带回来的话没人看着还是不行的;而她又不想再把女儿放到文远方的乡下亲戚那里去。

    想起自己和文远方的感情和关系再也回不到怀孕前那么纯粹和热烈的程度了,她就心灰意冷。的确,结婚八年来,她从来没享受过有什么困难只要跟丈夫一开口,就能立即得到解决的待遇。

    倒是蔡富国一直在履行“诸志国”的义务:拉煤饼的时候把她家的煤饼也拉来了;买米、油的时候,用自行车把她家的米、油也捎来了;锁坏了,是他帮她修;煤油炉结垢了或要换灯芯了,是他帮她擦或换;屋顶漏水了,是他爬到房顶上去为她铺塑料薄膜和理瓦、补瓦……

    这八年来,诸玉良好像嫁给了两个男人:一个男人专门负责履行对她的义务,不享受对她的任何权利;另一个却正好相反。

    可气的是,文远方除了给她带来无尽的担忧和不安全感外,还是没有放弃对她进行改造,言语中时不时会对她诸如衣服做多啦,花钱大手大脚啦,看不起农民啦,不关心国家大事啦,政治觉悟低啦……进行批评教育。

    而这种批评教育换在当年诸玉良对他崇拜之至时,或许还有点儿效果;如今,诸玉良已经有了自己成熟的价值观,加上对丈夫也有了透彻的了解,这种批评教育只会点燃夫妻之间的雷区,而使短暂相聚的日子也变得火药味十足。

    而最令诸玉良感觉糟糕的是:每次她在床上反应冷淡时,文远方都会流露出一种怀疑的眼神……就像他捧着一只金碗吃饭,舍不得扔了这只金碗,但又怀疑这只金碗曾掉进过茅坑。

    而文远方为了维持这段他自认为不能破裂的婚姻,也走了和陈美娟一样的路线:心照不宣,不触雷区,静观其变,假以时日。他一直在努力把自己调到妻子的身边,努力早点把女儿接回家,甚至努力接受“诸志国”的合法存在……而要实现这个梦想,自己只能一直往前走,往上走。

    五年过去了,文远方终于不需要再像原来那样东躲西藏了,回到同心阁也不是每次都来去匆匆了;相反,他带回来的客人越来越多,来文家吃中饭的男人也越来越多。

    诸玉良中午本来可以在浣纱经营部食堂里吃点饭,然后再休息一下;但现在她时常会接到文远方说今天中午有几个客人要来吃饭的电话。于是,她必须赶回家,在路上买些菜,再在饭店里炒几个菜……

    有一次,来文家吃饭的男人多达二十几个,诸玉良硬是用煤油炉烧了两大桌子的饭菜;桌子、板凳不够,就到蔡家去借。

    这些男人吃着、喝着、聊着、笑着、吹捧着……他们一个个红着脸要给诸玉良敬酒,夸她不但貌比西施,而且厨艺天下无双,总而言之她就是一个色香味俱全的女人。

    诸玉良面对这帮醉熏熏的男人,心想都是些什么人啊,便摇摇头笑笑走开了,然后扒几口饭就去上班;而此时,不胜酒力的文远方满脸通红,意气风发,仿佛找回了当年踌躇满志、大展宏图的感觉。

    诸玉良收到妹妹那封信后没多久,文远方便告诉妻子:他已被调到城关,出任县商业局一把手;而且,局里已给他安排了住宿,只要简单修整一下,就可以搬过去了。

    按理,这个消息应该是诸玉良梦寐以求的:一是老公现在和蔡富国是同等职务级别了;二是夫妻从此可以朝夕相处了;三是可以立即把女儿接回来了……但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因此而高兴。

    诸玉良翻来覆去地想,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我之所以和文远方越走越远,表面上是因为我们分居两地,他没有尽到丈夫的义务以及有‘诸志国’夹在中间,其实是因为我俩的价值观根本不同。结婚时,我还很年轻幼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知道自己崇拜他的才华和学识;而现在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了。”

    (三)

    一日下午,徐庆培接到一个电话后,就来告诉诸玉良:蔡局让她立即去一趟局长办公室,好像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要向她当面咨询。

    “他为何不在同心阁跟我说?有那么急吗?出了什么事?”诸玉良心头掠过一朵不祥之云。

    她来到蔡富国的办公室,按捺住“扑通、扑通”的心跳敲了敲门,祈祷不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进来!”蔡富国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