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最开始,我用连我自己我也感到好奇的状态记住她们每一个人,跟哪个人是在何时何地,甚至她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有时候如果是在她的家里或者她租的房子,我甚至能记起她家的鞋架上放着几双鞋,都是什么颜色,精准的和我在人像记忆方面能力不逞多让。这种能力在一次同事有意将我和海琳琳撮合成为一对情侣的事情之后完全丧失。

    那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例行工作交接,自从转到办公楼之后我第十三次坐在她办公格挡的侧后方,我们配合的更加默契,从最开始得花两个小时的交接到最后缩短到二十分钟。起初,我带着自认为她并不愿意和我过多交流想法造成的拘谨,总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少越好。到最后,因为长时间的接触,这种感觉已经开始淡化,尤其是每次她头发的味道更是让我怀念不已,一步步的将我拉回往事的死路之中,我被困其中,怀着对封闭空间的恐惧反而愈发的坚强。直到一次,为了多闻一会儿她头发的味道,在工作交接完成之后,我第一次没有直接离开,装作记错了一个地方需要重新改正一下,然后又跟她多待了二十分钟。我们正交流的过程中,她们的主任插了一句话。

    “从后面看,你俩挺般配的。”她说:“年龄都不小了。”

    她的话像锋利的剪簇,让我如坐针毡,我被冲击的像是散了架,唯一的原因就是海琳琳在我旁边,我觉得这话会让她想起不愿想起的事情,伴随着对于误会的不可饶恕,只会让她徒增反感,我只是坐在她旁边都会让她讨厌不已。我喉咙里咕隆着想说话缓解办公室的情绪,但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我也不敢看海琳琳的脸,只是在坐立不安中品尝着她头发的味道,企图让那种味道把我从那种环境中带出来。这并非一个偶然事件,而是我的舍友和她们主任以前就策划好的,他们认为这将会是一段不错的姻缘,男方比女方大一岁,毕业于同一个学校,都已属于大龄青年;在为数不多的工作交接中配合默契,相互之间客里客气,更重要的事,两人在平时的工作中表现出来的生活性情。

    “记住,两人合不合适,最重要的是性情。”她们的主任说。

    她是一个年逾四十的中年妇女,家庭生活和睦,对待任何人和事总表现出对生活哲理的深刻理解,一度让我认为她应该去做老师才对。她利用一次开会结束的时间专门找到我,问我对于婚姻和爱情的理解,最终只为了把话题引到我和海琳琳身上,以促成一段她认为不错的婚姻。而我则一直以为,女人——尤其是年过中年的女人,她们往往关注别人感情和爱情超出了自己的感触,她们天生对这方面感兴趣,总是希望能够促成一桩又一桩的婚姻。她生活经历丰富,知道有些事情需要用高深的技巧去说,因此,她总是能若隐若现的将自己的目的体现在话语中,最终又不至于在毫无结果或者结果不好的时候造成两人的尴尬。而在和她聊天的过程中,我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和海琳琳重逢以来,她那种早已忘记往事,没有任何波澜的表现让我陷入对于生活和生命的怀疑当中。我也像她一样,云里雾里模棱两可的说了一番,言语中传达出我理解她的意思,也感激的帮助,但很多事情总是难遂人愿。

    至少从我自己来说,我不希望他们在海琳琳面前提到这件事情。我已经三十一岁,她也即将三十岁,距离我们离开学校已经过去八年之久;而我们重逢也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我们已经习惯了重新熟悉的过程,经历了两人单独在一起时束手束脚的不适,用了漫长的时间才让一切看起来回归正常。而当她得知有人想让我们重回以前被年轻缠绕住的困局,对她将是一种不小的伤害,她八年前在那封信上对我表现出来的痛恨的情感会因为时间的酝酿更加严重。那些时间,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处处留心,偶尔遇到她的时候,企图通过不被她察觉的细心观察,以确定她是否知道了那件事情并因此受到影响。而那段时间我也在思考一个问题,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对于她的感觉——究竟有没有变,在朝着什么方向变。我曾经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对于她我到底是喜欢还是惧怕。而我重新要考虑的是在经过漫长时间的冲洗之后,我对她的感觉在朝着什么方向变化。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有一段时间她的形象在我的生活中逐渐淡化,有时甚至趋于模糊,但这种情况持续的时间并不会太长。当有一件和往事关联的东西或者事情出现时,比如每年按时按刻下的那场秋雨,九月份满城飘着的桂花香味,安静地夜晚从街道驶过的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的汽车声音,看到一支她曾经用的同一种品牌的画笔,和她一样把头发完成发髻的女孩儿,因为爱情而在夜晚的街道上哭泣的恋人……她又会重新清晰起来,就像在清澈的湖面上看到的往事倒影。那时候我就会重新开始想念她,重新开始喜欢她,带着像是被那场叫“琳琳”的飓风带来的暴雨淋的发霉的回忆,让自己重新感受那种锥心的疼痛和甜蜜的渴望。随着那个酷似她的舞女的出现,我觉得自己更加需要得到那种感觉,带着一种被刺痛得快感,甚至会感谢命运让我永葆记忆,并有幸和一个和她酷似的女人相遇,并从她那儿得到人生启迪。我逐渐感受到在心中对于她的这种复杂情愫最开始的确是出于喜欢,没有丝毫的杂质,像世界上所有被爱情击中的人一样,一只脚已经迈在悬崖边上,明知往前一步便万劫不复,但依然执迷不悟。一直到最后,从我踏上海边那座城市开始,这种感觉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喜欢,而是向着一种没有完成的人生目标的遗憾转变,就像一幅画了一半再也不知道如何下笔的画,什么可能都会发生,无论朝着什么结果修改,都会显得缺失了起笔时刻的灵性和最初的期盼。

    我们都已经到了会让人吃惊为什么还没有结婚的年龄,而她作为一个女性,一个在很多人看来都会是个优秀女性来说,年近三十依然单身,更加让人难以置信。我也从其他同事口中知道过其他信息,周围的人给她介绍了不少对象,她也总是怀着真诚的心去认识他们,但大都没有开始就匆匆结束,像一张空白的画板。我也猜测过种种可能,我只知道的是她有过的两段感情经历,那个穷小子,还有那个在所有人看来都和她很般配的小伙儿,但那都不足以作为推出她一直没有结婚的理由。

    自那以后,我在公司园区见到她,开始觉得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对世俗充满挑战意味的气质,显得孤孤单单,形单影只。而这也让我想起了毕业时的我,彼时的我和此时的她竟是如此的相似,我逐渐相信,毕业时我们之间的相识纯属偶然,但最后相互吸引绝非偶然,而是深藏在两人内心深处连自己都难以发现的相似之处。那段时间,每天坚持的跑步让我的小腹减了下去,身材也趋于正常,除过眼尾出现的让我更显成熟的皱纹,我弥补回了时间在我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迹。但时间在心中造成的变化却是不可逆的,我相信她和我一样,对于相互间感觉的走向也无可奈何,唯一期盼就是让双方见面之后能像正常人一样是出于合理的礼仪——而不是在非做不可的压力下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