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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580年,大陈太建十二年,建康。

    六月夏季正是盛夏江南的酷暑时节,伴着蛙鸣声声、十里风荷,南朝大陈帝都建康在骄阳炙烤之下更映出满城碧色、绿荫绵延。在此暑热时节,阿姮自是躲在台城皇宫里最清凉宜人的清凉殿里避暑。

    “殿下呀,怪不得您那披香殿的十五姐永嘉公主总是嫉妒您、说陛下偏心您这位独有的嫡女,这奴婢也不得不感慨啊!这清凉殿尽是用冰砖为内构铸成,辅以镂金风轮、软绣丝帘,又临近太液池的万顷琼花树林,最是这满宫里最清凉避暑之处。您素日跟着您母后皇后娘娘住在皇后正殿柏梁殿的乐安殿中,可陛下最心疼您、知道您怕热,每每夏天都特意把您移到这清凉殿消夏避暑,唯恐您有一点不适,可真真是放眼满宫都没有的独一份宠爱呢!”阿姮正在清凉殿里临近太液池万顷琼花林的金窗前抬头痴望碧绿无边的琼花林、写着诗文,却是侍女谢紫菀端着燕窝雪糖冰盏走进来,一通笑语。

    还未待阿姮出言,王璇玑正掀着珠帘从清凉殿内殿走出来,半玩笑道:“就你谢紫菀最是聒噪!把你粘到那树上啊,那吵闹劲可一点不比蝉差!咱家长宁长公主殿下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独生嫡女、太子殿下唯一的同父同母的同胞亲妹,嫡长公主的身份尊贵无匹,自然不是那庶出的永嘉公主可比的。再者,咱家殿下是陛下登基以后的第一个孩子,相貌性情又极其肖似陛下、最得陛下欢心,从来咱们殿下都是陛下心尖尖上最宠爱的金枝玉叶、掌上明珠,一个区区的清凉殿又算得了什么?也就那素来小心眼的永嘉公主才从来针对我们家殿下喋喋不休,小家子气得很。她一介庶女、又是那样别扭的性子,能怨得了陛下素来不喜爱她吗?那永嘉公主和咱家殿下比,那就是云泥之别!她素来就那个招人厌的样子,你又何必提这事来糟蹋殿下的好心情呢!”

    这厢紫菀刚准备把燕窝雪糖冰盏放到玉桌上,听到璇玑出了这么一大席话来赌她、且自家主子阿姮又不做声似是默认了璇玑一般,一时之间便觉得自己不过一句玩笑却引得这样的针对,一下气不过又说不过,便重重地把冰盏甩在桌上“吭”发出一声大响,便气鼓鼓地提着镶玉端盘一股脑冲出了殿门。

    紫菀冲出去之后,璇玑过来把清甜解暑的燕窝雪糖冰盏端给阿姮,宽慰阿姮道:“殿下,您别往心里去,那紫菀自幼就是那掐尖好强的性子,半点子忍让不得。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阿姮一面拂了拂耳畔的润玉流苏耳坠、一面接过璇玑的冰盏道:“那紫菀能说我偏心吗?我贴身侍女虽说有你、紫菀、兰林、玉簪四人,可素来我最倚重的心腹乃是你和紫菀。我对你们素来都是一视同仁、一样样地好,可偏紫菀那个小心眼的别扭性子总是觉得我偏心你,我也真真是没办法了。也怪我太纵着她了,这样无法无天了。”阿姮饮了一口冰盏,缓一缓又无奈道,“不过,能怨我更倚重你吗?论贴心、稳重、懂事、妥帖,紫菀却确实是比不上上你。罢了,由她去吧,过段时间,给她配个好人家嫁出去也就算了。说来啊,她那怪性子,倒和陈淑妘是一路人!”

    璇玑看到阿姮如此又气又无奈,赶忙转移阿姮的注意力道:“殿下为她犯不着气着自己呢!只是,殿下这会可在这琼花树下思忖什么呢?可是想到数月前相遇于琼花树下的独孤公子?”

    听到璇玑的笑语,阿姮不禁绯红了脸颊,又抬头望着碧绿无边的夏季琼花林,似乎想透过繁密无边的琼花林望到更远的尽头,“哎……此时盛夏,琼花早已凋零,只余绿叶,到底不是我们初见时的繁花漫天了。我和独孤公子分别月余,上次临别时他寄给我的《月夜观星诗》我还没有应和回赠呢,只因没有想出最好的诗文来酬和。这思忖了两个多月,到了盛夏,可终于创作出来了。你来看看!”语罢,阿姮从桌上把一张雪浪笺递给璇玑。璇玑拿起一看,原是阿姮创作的一首极好的五言长诗《西洲曲》:

    《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好!殿下写的这首诗可真好啊!感情细腻,曼丽婉约,清辞俊语,连翩不绝。真真令人情灵摇荡,遥思情郎啊!如此精美深情的回诗,想必独孤公子一定相思得欲罢不能,说不定忍不住就再下江南来见您了呢!”赏读完阿姮的绝美诗作《西洲曲》,璇玑不禁击节赞叹,大为叫好。

    阿姮闻言轻笑,“如此,才不枉我苦心孤诣两月。这样,你把这首诗寄到北周吧。那独孤公子既是雁门郡公杨广的侍从,那便寄到北周雁门郡公杨广处,他便自然能收到了!”语罢,阿姮提笔在皇家御制信封上亲笔写上一列清秀雅健的行楷“独孤公子亲启”。

    “是!奴婢这就去命人寄到北周。”璇玑闻言,欢喜着应答着,便转身出殿去寄信了。

    这边璇玑前脚刚走,后脚萧萦便笑着走进来道:“好妹妹,虽然是托你的福我有幸住在此清凉殿里消夏避暑,我该对你感激涕零。但今日这莫愁湖消夏宫宴眼见着就要开始了,咱们快出发吧,不然迟到了可不好!这消夏宫宴可还是你的主意呢!”

    听到萧萦的催促,阿姮夹了夹眼睛笑道:“好好好!听阿萦姐姐你的,我换身衣裳就来!”

    一会,阿姮萧萦小姐妹二人便欢欢喜喜地互相亲热挽着往莫愁湖去了。

    这厢紫菀刚冲出清凉殿不久,正在太液池旁赌气快走,却迎面正好撞上了款款走来的一位婀娜少女,虽是锦裙飘飘、身材窈窕、容颜秀美,却是眼角眉梢间多有戾气,尽是刻薄之相:“紫菀,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这位娉婷少女,正是大陈皇帝陈顼和彭贵人彭兰心之女、皇二子始兴王陈叔陵唯一的同父同母的胞妹,皇十五女永嘉公主陈淑妘。

    这紫菀正在竟自走着,突然被陈淑妘叫住,不禁一惊,有些慌神,向陈淑妘行礼道:“参见永嘉公主,公主金安。”

    陈淑妘斜睨了紫菀一眼,冷冷一笑:“哟,这是在清凉殿受够了气出来啦?”

    紫菀听到心事被陈淑妘说中,不禁又羞又气:“哎,可不是嘛!殿下总是偏心那王璇玑,从不向着我!同为王谢大族之后,怎么我事事都要被那王璇玑压着一头呢!我不服!”

    听闻紫菀的一通抱怨,陈淑妘凤眼一眯,计上心来,阴阴地勾了勾唇角:“如此啊?罢了,你下去吧,日后若是有事,尽可来披香殿找孤。”

    “是……是。”紫菀听到素来对柏梁殿柳后一家敌意满满的陈淑妘突然如此“善意”,不禁有几分发怵,却只能低声应答后退下了。

    待紫菀走远后,陈淑妘的心腹侍女兰若好奇道:“公主,您不是素来最恨您的十八妹长宁长公主吗?缘何竟对她的贴身侍女谢紫菀那般好?”

    陈淑妘闻言冷笑,阴恻恻的笑容使本来就刻薄的面相更加尖酸了,“看来,这谢紫菀的怨气大可为我所用哪。”

    听到自己主子这样说,兰若似乎明白了一些,便会心而笑:“是啊,这素来长宁长公主就是偏爱那王璇玑,既然这谢紫菀如此愤愤不平,那我们在长宁长公主身旁安插自己的势力也是极好的呢。”

    陈淑妘扶了扶自己鬓间的玉兰步摇,意味深长地邪魅一笑:“知道就好。快走吧,这莫愁湖的消夏宫宴快开始了,我可等不及见我的世廉哥哥了。”萧世廉自幼爱着阿姮,可这陈淑妘却是自幼倾慕萧世廉。

    莫愁湖,大陈皇家禁苑乐游苑。

    莫愁湖在建康城中,围着这秀美的莫愁湖,大陈皇室围筑了皇家宫苑乐游苑,主要为夏季消暑与玩乐之用。这莫愁湖乐游苑中,碧波万顷、亭台千间,楼阁水榭、琪树瑶草遍布其间,辅之以“漏,瘦,透,皱”为特点的太湖石堆景,最是皇家江南园林之秀雅典范。

    “这莫愁湖原为石城湖,原是因为咱们先祖梁武帝时期关于卢家莫愁的传说,把此湖改名莫愁湖。且不论这故事本身真假,只是呀,我可一直感叹那写莫愁的《河中水之歌》可真真是民间精妙之作。”这赴莫愁湖消夏宫宴的路上,阿姮和萧萦手挽手走在园林小径上,边欣赏着莫愁湖的无比秀色,一边阿姮不禁和萧萦感慨起这莫愁湖的文化底蕴。

    “就你最喜好这诗书文化,有时我虽为昭明太子之后,论文才韬略,也难与你匹敌呢!”听到阿姮的感慨,萧萦不禁笑道。

    阿姮听到萧萦如此说,咂嘴巧笑:“阿萦姐姐你也太谦虚了吧!你深得昭明太子的家学嫡传,哪里比我差了!不过啊,我听闻那北周雁门郡公杨广可是个风流俊逸、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你们可真真算是郎才女貌啊!”

    “哎呀!就你嘴碎乱说!”听到阿姮提到自己的心上人,萧萦不禁娇羞,一坨烟霞染上了双颊。

    “哟,阿萦姐姐你今日是抹了什么胭脂呀,双颊竟这般红哟!”看到萧萦害羞,阿姮不禁进一步打趣。

    “哎呀!我不和你说了!”萧萦想到心上人杨广,越想便越是害羞,甩开挽着阿姮的手,匆匆地径自往前快走,“什么时候你的独孤公子出现治住你才好呢!”

    “哈哈……哈哈……”阿姮看到萧萦对她的心上人杨广如此痴情上心,更觉得有意思,“我喜欢独孤公子大大方方,可没什么好害羞得呢!阿萦姐姐你何妨大方承认你对雁门郡公杨广的爱恋呢!”语罢,阿姮便提了步速去追萧萦。

    于是姐妹二人你言我语、嬉笑打闹,不知不觉也到了莫愁湖心的烟雨殿,即这次宫宴家宴的举办处。

    阿姮萧萦姐妹二人自是坐在最靠近皇后柳敬言的上席,二人还没入定多久,阿姮还没来得及和其他的兄弟姐妹说上话,父皇陈顼和母后柳敬言便并肩入内,这消夏宫宴便正是开始了。

    “这莫愁湖消夏宫宴乃是姮儿向朕建议的新主意。这乐游苑本就为我大陈皇家夏宫,这莫愁湖更是碧波万顷、绿荫无边,在这湖心的烟雨榭消夏,自然是夏日最得宜之去处。正好,借此机会,我们大陈皇室以此家宴一聚,不请外臣,尽享天伦。大家今日家宴不必拘束,尽可尽兴!”陈顼坐定后,环顾殿中自己的妻妾儿女,朗声欢笑。陈顼环视中还特意扫了自己爱女阿姮一眼,看到这小丫头今天终于没逃席了,甚是满意地向阿姮眨了眨眼。阿姮看到父皇的特别关注,俏皮一笑。

    “谢陛下(父皇)隆恩。”陈顼语罢,众人纷纷恭敬致谢。

    此时环顾烟雨殿中,大陈皇室主要成员尽在列席:十四公主乐昌公主陈淑婼,十五公主永嘉公主陈淑妘,十九公主宁远公主陈淑媃,皇长子太子陈叔宝及太子妃沈婺华,皇二子始兴王陈叔陵,先皇陈文帝陈蒨之子新安王陈伯固,皇四子长沙王陈叔坚,皇六子宜都王陈叔明,皇九子河东王陈叔献,皇十六子陈叔慎,皇十七子陈叔达,彭贵人彭兰心,钱贵妃钱绾,先皇陈文帝陈蒨之皇后文皇后沈妙容。除了大陈皇室成员之外,素来被陈顼柳敬言帝后夫妇养为养女的西梁嘉宁公主萧萦和串门来看望姐姐的西梁新安王萧瑀这两位萧梁皇室成员也特例列席。

    陈顼内宠子女颇多,有二十多个女儿、三十多个儿子,除了嫡尊的柏梁殿柳敬言皇后一家外,陈顼后宫中最得宠有权势的便当属披香殿的彭贵人彭兰心和含章殿的钱贵妃钱绾了。钱贵妃钱绾本是陈顼未发迹之前娶的原配,后来因柳敬言以皇家公主、梁元帝外萧绎甥女兼河东柳氏千金的尊贵身份执意要下嫁陈顼时,钱绾识趣地自请从原配降为妾室。钱绾如此识趣,陈顼即位后也给钱绾留足体面,封她为唯一的贵妃,在后宫中仅此于皇后柳敬言;钱绾所生的皇九子陈叔献和皇十四女乐昌公主陈淑婼也深受宠爱。而由于钱绾的“聪明”,含章殿这一家三口和柳后柏梁殿这一家四口也算相处得极为融洽——钱绾十分尊敬柳敬言,给她留足皇后的体面;而柳敬言也对应地尊重钱绾,予她贵妃应有的尊荣。故而柏梁殿和含章殿素来交好、相安无事。而这彭贵人彭兰心就不同了,陈顼娶钱绾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柳敬言是出于前途和权势的考虑,而陈顼与彭兰心当年乃是自幼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当年陈顼被迫奉皇命圣旨娶皇帝外甥女柳敬言之时,陈顼本来打算把彭兰心迎娶进门。可当年梁元帝萧绎如此疼爱自己的外甥女柳敬言、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本来陈顼已经娶亲就让梁元帝萧绎甚是不悦,若此时再娶彭兰心便是大大伤了柳敬言的心、违了对梁元帝萧绎的承诺、拂了大梁皇室的面子,对陈顼当时必须完全依赖萧梁皇室和柳敬言母家大士族势力的前途来说,是绝对不利的。故而,为了自身的前途和利益,陈顼不得不暂缓了迎娶彭兰心的计划,到后来梁朝灭亡、陈朝建立、陈顼不再需要依赖萧梁皇室势力且自己实力膨胀时,才迎娶彭兰心。可当年,此举可是深深上了彭兰心的心,且彭兰心被迫打掉了和陈顼的第一个孩子。而这一切羞辱和仇恨,彭兰心却深深记在柳敬言的头上。且彭兰心之子、庶长子陈叔陵素来野心勃勃企图篡夺嫡长子陈叔宝的太子之位,彭兰心之女陈淑妘深深嫉恨阿姮的尊贵得宠与占据了她心上人萧世廉的心,故而,披香殿中的彭贵人彭兰心、皇二子始兴王陈叔陵、皇十五女永嘉公主陈淑妘一家三口素来与柳后柏梁殿一家四口为深仇宿敌,素来不睦。

    这厢消夏宫宴开始后,清凉冰点与清雅歌舞都依次而上。只不过由于这是家宴,没有正式宫宴那般讲究华丽与排场,乐曲乃是特意选用了江南丝竹管乐远远于殿外水榭吹奏,那悠扬的丝竹之声隔水传来更是多了几分温柔旖旎,最是江南音韵隔水听音之妙。

    众人正品尝着消夏冰点,陈顼向众位家人道:“这流觞曲水,乃是我南朝风俗。只不过这殿内无曲水以流觞,却也不能阻挡了我们家人寄畅雅兴。这干吃着也不够尽兴,都是自家人也不必拘束,不若咱们仿流觞曲水来个无水流觞——由朕开始击杯然后传递这个玉觞,待朕击杯之声停后,这个玉觞传到谁手上,谁便要回答朕的一个问题。依此类推,这个接到玉觞的人,回答完问题后便可自己击杯计时、传递玉觞、命下一个接到玉觞之人回答问题。只不过,为了不针对谁,这击杯计时之人,可得闭眼哦。”

    众人听到陈顼的提议,不觉十分有趣;再者,皇帝陈顼的意思谁也不敢违抗。于是,众人便纷纷附和陈顼,在烟雨殿家宴上开始了这击杯传觞。

    于是这玉觞从陈顼处开始传,陈顼闭目开始击杯计时。随着陈顼击杯的点点声音和玉觞在一个又一个人的手上传递,大家都不禁十分兴奋又紧张,唯恐这个玉觞落到自己手上得回答陈顼的问题。忽然,陈顼的击杯之声停止,陈顼一睁眼,那玉觞刚好落到爱女阿姮手上。

    众人都十分害怕回答陈顼的问题,唯独和父皇感情最好的阿姮丝毫不惧。玉觞传到手上时,阿姮没有一丝畏惧,反而十分兴奋,俏皮地望着父皇陈顼。

    看到爱女阿姮这般可爱,陈顼无比宠溺,指着阿姮笑道:“姮儿,你最近骑射之术练得如何了?”

    听到父皇这般问题,阿姮不禁被问住,想到自己最近这两个月为了磨出回赠独孤英的《西洲曲》,尽是在读书写诗而没有习武。本来没有答案,阿姮大大的眼睛灵动一转,娇俏笑道:“父皇,这最近盛夏酷暑时节的天气太热了,女儿最近还没习武呢。”

    听到阿姮如此回答,陈顼有些不悦,却终究不忍苛责爱女。语调严肃,却仍是疼爱,“你的骑射之术乃是你父皇我亲手所教,父皇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能荒废啊。一会,莫愁湖旁的莫愁围场正是夏日荫凉之处,父皇再手把手带你练练骑射之术。”

    陈顼终究不舍得责备女儿,但提到此习武话题,终究是心事沉重,转过头对众子女道:“虽说我们南朝以文见长,乃为中原文化南迁之正统。但此时南北对立,时局紧张,北境烽烟不断,眼见北周大丞相杨坚改朝换代之势愈演愈烈——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求我大陈不能放下武力操练,否则何以卫我大陈山河!若我大陈疏于武力让北周觉得我们兵乏人弱而可欺,我大陈安宁又从何谈起!你们身为大陈皇室,享天下大陈百姓之养,便要担起护卫大陈江山百姓的责任!尤其你们诸位皇子领兵驻守各地,更要勤习武艺、保家卫国,切勿疏懒!”

    陈顼这一席家国之话分量不轻,众位公主皇子听到后,皆齐声应是,“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陈顼语罢,忽然觉得一提到家国一体又把家宴氛围弄严肃了,便违背了亲和天伦的本意。于是陈顼向爱女阿姮一挥手,让这击杯传觞继续下去。

    阿姮深知父皇之意,便继续以箸击杯、把玉觞传递下去,以活跃家宴气氛。叮当数声之后阿姮骤然停了击杯之声,蓦然睁眼,竟然那玉觞刚好落在了自己大哥陈叔宝手上。

    刚好,是自家人,那就更可以尽情活跃气氛了——阿姮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于是,阿姮俏皮地对大哥陈叔宝笑道:“既然玉觞传到大哥手上,那大哥可得回答小妹我一个问题啦——最近,太子府可有什么趣事没有呀?”阿姮灵机一动,正好想出这样一个趣味话题以乐天伦。

    陈顼听到阿姮问这个问题,一时之间竟有些尴尬。自己的嫡长子陈叔宝素来不成器、不务正业,不知此番回答又会怎样丢脸啊。

    这边陈叔宝一边把玩玉觞,一边听到自家小妹问这个问题,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却不料,这正思忖着,一转头正好看见妻子沈婺华端坐在一旁,便正好想起了沈婺华最近一桩神奇事,便向众人道:“孤可没有什么新奇的事。不过,半个月前江南大旱许久,眼见着这酷暑都要将人蒸干了,太子妃不忍,便亲自前往天台山智顗大师处诵经求雨。不承想,这诚心感动了上苍,竟真真天降甘霖解了我江南大旱,也真真是奇闻善事啊!”

    陈顼听到陈叔宝如此回答,方才阴沉下来的面容才有了起色,稍稍欣慰——自己的嫡长子太子总算没出丑气死自己一次了。

    听闻大哥陈叔宝提到嫂子沈婺华诵经求雨之事,阿姮立马顺着话题往下接,向父皇陈顼笑道:“对啊父皇,今日若大哥不提这事我还忘了和您提了呢。前段时间的大旱真真是弄得我大陈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得亏嫂子亲赴天台山诵经求雨才为我大陈求来了雨露甘霖,这真真是太子府之福气、我大陈皇室之福气、我大陈社稷百姓之福气啊!您也知道我自幼就拜天台宗智顗大师为沙门之师,昨日师父还特意和我来信,说大陈百姓得知此雨是嫂子虔诚诵经多日求来的之后,都对太子夫妇和我大陈皇室十分感恩戴德,更是夸赞大哥、嫂子和父皇母后的恩泽圣德呢!”阿姮此言,分明是十分维护太子兄嫂了。阿姮看似天真烂漫,其实自幼在皇宫长大洞悉争权夺利、宫斗残酷。在座的虽然都是至亲手足,可但凡生在天家,便是夫妻不像夫妻、兄弟不像兄弟、姐妹不像姐妹。尤其是对于别有用心、争权宫斗的,祸起萧墙、兄弟睥睨、弑父杀兄之事古往今来在皇家屡见不鲜,前朝梁朝末年无比血腥残酷的宗亲争权就是最近的血淋淋的例证。而在父皇陈顼这一朝,自己的胞兄陈叔宝虽贵为嫡长子、是无可争议的皇太子,但性情文弱温懦、无意帝位江山,却是自己的二哥、彭贵人彭兰心之子、庶长子始兴王陈叔陵野心勃勃、霸道好武,想篡夺太子储位之心路人皆知。可偏偏阿姮自己的大哥陈叔宝无意政事、素来无能,嫂子沈婺华又与世无争,面对二哥陈叔陵的咄咄逼人多是落了下风,但阿姮绝对不能坐视不管而任他们披香殿踩到自己柏梁殿头上。故每每有机会,阿姮总是尽力在父皇面前维护自己大哥大嫂太子府的体面,以力保自己大哥的储君之位。一旦太子之位被野心勃勃、暴虐成性的二哥陈叔陵夺去,不仅他们柏梁殿一家再无立足之地,大陈天下百姓更要遭殃——大哥陈叔宝虽文弱,但到底仁善,就算不成汉武之功也可做个无功无过的太平守成之君;而若那般暴戾成性、穷兵黩武的二哥陈叔陵成了国君,只怕大陈江山必将生灵涂炭、永无宁日了。故而无论出于自身家庭利益还是大陈百姓社稷利益的考虑,阿姮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力保自己大哥陈叔宝的太子之位,绝不能让二哥陈叔陵祸害自己家人和大陈百姓。

    陈顼听到阿姮如此妙语和太子府如此善德,十分欢欣,抚须向阿姮和陈叔宝、沈婺华笑道:“好!果然太子妃是我大陈未来的好国母啊!如此心怀善念、怜悯众生,为太子府和我大陈皇室争得民心,甚好!”陈顼一转头,向其他子女道:“你们也都要向太子妃多学习,多为我大陈江山百姓尽力奉献,才是身为我大陈皇室应尽的责任义务!”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听到陈顼如此叮嘱,众位公主皇子皆纷纷应是,亦是表示对父皇和柏梁殿柳敬言皇后一家的嫡尊敬意。

    “好,既然这玉觞现在在你手上,太子,你便继续往下传吧。”看到儿女们皆恭敬回应,陈顼一摆手,赶快跳过自己的嫡长子陈叔宝以免他又出洋相,于是命此家宴游戏继续。

    “是。”陈叔宝应声之后,便把这玉觞继续往下传,闭着眼睛以箸击杯。待一会声声箸停之后,陈叔宝一睁眼,这玉觞正好落在九弟河东王陈叔献手上。

    “九弟,既然这玉觞在这手上,那你可要回答大哥一个问题啦!”陈叔宝笑望着九弟陈叔献,甚是欣喜,总算掌握一回提问主动权了。其实陈叔宝如此欢欣也不止因为此游戏,柏梁殿柳后、陈叔宝、沈婺华、陈姮一家与含章殿钱贵妃、陈叔献、陈淑婼一家素来交好,故而在诸多异母兄弟中,陈叔宝与陈叔献的兄弟关系可谓最好。

    “哈哈,好!自然是大哥问什么,九弟我知无不答啊!”陈叔献听到陈叔宝的笑语,也是十分亲厚地回答。

    陈叔宝闻言而笑,“好!九弟啊,我最近听说你总是待在你的河东王府里深居简出,那你说说你最近可在王府里做些什么事啊?可是留恋着和王妃新生的一对龙凤儿女,不忍移开半步呀!”

    陈叔献听到陈叔宝提到自己和王妃新生的一对龙凤胎孝宽和孝瑾,不禁满满幸福溢满脸颊,“确实,小弟新生的龙凤儿女最近可是我们河东王府的焦点中心啊,小弟和王妃自然是疼爱得来不及、不舍得离开半步啊!故而啊进来都在府里陪着王妃和一双儿女呢!”语罢,陈叔献特意转向阿姮道:“阿姮啊,九哥还要多谢你给瑾儿和宽儿取的好名字呢!”

    阿姮听到九哥陈叔献的夸奖,开心笑道:“宽者,纳四海也;瑾瑜,美玉也。我这小侄儿侄女生得如此玉雪可爱、宛若美玉无瑕,日后可一定是继承我们大陈皇室基因的俊俏佳人呢!宽儿瑾儿有九哥你这般如此疼爱他们的好父亲、九嫂有你这般好的夫君,河东王府可真真是令人羡慕的温馨之家啊!”

    “哈哈!那就承你吉言了!多谢阿姮的你的美言!”听到阿姮的笑语夸奖,陈叔献自是十分开心。不过阿姮确实说得每次,陈叔献风流儒雅、体贴温柔、责任顾家,真真是世间难得的好丈夫、好父亲。

    柳敬言端在在陈顼身旁,看到儿女们如此融洽,亦温然慈笑道:“你们兄妹之情如此融洽便甚好。”语罢,招手命冬青呈上了一对金玉长命锁递给陈叔献,“叔献啊,父皇母后恭喜你喜得一对龙凤儿女,这更是我大陈皇室祥瑞之兆。今日父皇母后便把这对珍贵的金玉长命锁赐给孝宽和孝瑾,祝他们健健康康地平安长大、永无灾祸、一生幸福顺遂。”

    柳敬言语落,陈顼亦接着含笑对陈叔献道:“叔献啊,近来你在南徐州的功绩甚佳,得官员百姓一致好评,朕很是满意啊!而今你又新给朕添了一双孙儿、为我大陈皇室开枝散叶,立业且成家,甚好!来日我大陈江山安定就指着你了!”

    陈叔献见陈顼、柳敬言如此言语行为,甚是动容,立马起身恭敬接过一对长命锁,激动道:“谢父皇夸奖!为父皇和大陈尽忠乃儿臣本分!多谢父皇母后赐长命锁!儿臣亦代一双儿女谢过父皇母后!有父皇母后如此福泽庇佑,儿女们必然健康成长。”

    钱贵妃钱绾见此,亦起身致谢,“嫔妾谢过陛下、皇后娘娘。”后宫中,所有皇子皇女都奉皇后为嫡母,而皇子女的生母亦为妾室得尊奉正宫皇后。

    “嗯,甚好。”陈顼、柳敬言闻言甚是欣慰,颔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