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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磐。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大帐前的架满了牛录、甲喇之类的中低级将弁。乌黑的皮鞭伴着机械的报数声起起落落,裸露的脊背上闪闪发亮早分不清是冷汗还是血水。

    大帐内,阿济格高踞首座,鲸吞似的饮着烈酒,两眼布满了血丝。一干重将分座两厢,个个如斗败的公鸡。怪不得他们颓废,实是白天败得太过无语。整整两千兵卒抛尸荒野不算,近支宗室的阵亡更是多年未有,朝廷若是追究下来,那可不是鞭子能了的事。

    从顺军讯地飘来的歌声被恼人的清风送入帐内。

    “雄信本是奇男子,怎与猪狗共同歇……”宁折不弯的男儿志气,从高亢的旋律中奔腾而出。虽是戏词,却别有韵味。

    许是觉得气氛过于消沉,阿济格放开酒坛,强做笑颜:“早听说顺贼每战必吼秦腔以鼓士气,。只是调子……,总归是不祥!”

    沈庆祥这下可找到组织了:“英郡王知己知彼,不愧大将风度。若是就此一语成谶,那可是大清之福!”

    其它人纷纷含笑附和。如今可不是赫图阿拉(后金的第一个国都)那会了,通古斯人祖传的直肠子早就不吃香了。

    那边却换了歌词,意境也为之一变。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壮怀激烈,却不再一味悲怆,泱泱大气中,一股大国意识迎面扑来。尽管这会的人们尚不知何为大国意识,却并不妨碍他们发自内心的某种共鸣。

    阿济格再次头埋进酒坛,心头百转千回:‘这歌词显是新编,难道是罗虎所写,是了,一定是了,白天所见,那小子倒有些书卷气。’心念到处,阿济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半生的过往告诉他,酸腐的儒生百无一用,缺乏信念的武将不过一介匹夫,可虑的恰是这种允文允武的怪人。那年在宁远城下,若非如今的郑亲王推了自个一把,这身皮肉怕就早烧成灰了。不行了,这个人万万留不得,不如……。

    阿济格计上心来之际,十数关宁军士正在阿济格的大营左近徘徊,其中一人神态孤寒,举止落寞,与周遭金戈铁马显得格格不入。细看眉眼,却是新出炉的平西王吴三桂。

    “这首歌我听过!”吴三桂的叹息幽冷深遂,意味深长,竟似融和人类所有的情绪。

    “罗震山虽然屡胜,可实力终是太单……,但愿李自成的行动……”与东主并肩而行的方庭献虽处处欲言又止,其真实心态却早表露无遗。从保持关宁兵半独立的附庸地位着眼,李自成的实力还是不要折损太甚才好。

    世事如棋局局新,换了数日前被顺军围攻甚急的当口,两人怕是谁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反过来为李自成祷祈的那天。

    一行人正待悄然离去,吴三桂忽感面上一凉,刹时大惊失色。

    少时,天雷阵阵,闪电撕鸣,大雨漂泼从天而降!

    天亮了,雨势愈演愈烈,空气变得分外湿润,火yao的受潮,让火炮火枪都成了摆设。顺军徐徐退入山谷南口。失去火器的支撑,他们已无法固守诸多壕垒,只能选择放弃。

    一小队满兵欺到了谷口。打头的曹大人嗓口洪亮,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圣人尚不敢违背天意。此时落雨,便是天命在我大清的鼎鼎明证,尔等还不早降,难道不怕天谴乎?”

    顺军大为惶恐,有赖于儒生们的千年教化,汉民族对天心的敬畏比茹毛饮血时更为强烈。李自成为了标榜自家是真龙转世,近年更在军队大搞神秘主义,这会正好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