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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片眼皮犹如深海,被神话中的精卫鸟衔着石子不断砸下来,顾凝熙一直努力想要睁眼,却觉得眼皮细细碎碎地又麻又痒又沉,就是不让他看见天光。

    身子忽冷忽热,手脚是不是在打摆子?顾凝熙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指挥四肢。自己有没有弓身或抽搐?

    心口钝钝发痛又像是不断灌风进来,冷到跳动无力,血液凝滞。五脏六腑里仿佛处处残留着河水,又苦又涩又呛,不知怎地额外增添了烧灼感,整个人都不适极了。

    顾凝熙命令自己,快些醒来!他知道自己没有魂归地府,那便要尽快将顾凝然的龌龊心思告诉荷娘,让她提防。

    对了,他没有死,他拉下水的顾凝然呢?是死是活?若是死了,他是不是杀人了?是不是愧对祖父母和三叔三婶?要去长跪请罪的吧?

    若是这人活着呢?就冲着他欺负了七娘这一件事,就能扭送他去有司领罪了,一绝荷娘后患,自己的隐忧同去,是不是能更全心全意追回娘子了呢?

    顾凝熙脑中不停歇,感觉不到时光流逝,直到日上三竿,近午的炽热阳光热辣辣地在他眼皮上跳舞,像是将顽石消融了般,令他的眼皮豁然一轻。

    顾凝熙努力支使双眸张开,阳光毫不客气刺入,他无意识沁出热泪,眼皮自有主张又合拢,一定要保护主人那双漂亮明亮的瞳仁一般。

    如是者三,顾凝熙终于咬着牙睁开了眼睛,视线慢慢清晰,扭转头颈如同搬移泰山一般费劲,他听到了自己“呼呼”的吃力喘息声,连忙屏息再长出气,压抑着不雅的声响,静静打量周遭。

    这间屋子是全然陌生的,布置处处透着贵重,自己躺在板硬的高床之上,鼻端是满满的药味。

    床脚或站或坐着两个身着不知哪个府邸下人服饰的单薄年轻男子,手里好像交接着什么东西。

    稍远些,窗边并肩立着两个女子,隐约聊什么事。她们背对顾凝熙,个头相近,一个穿着他们顾府丫鬟的着装,另一个,居然是一身黄色衫裙!

    娘子!

    顾凝熙就要脱口唤人。

    他都张开了唇,又犹豫一瞬咽回声音,放足目力凝视黄衣女子,甚至不自觉地、颤巍巍地挪动着以手肘半支起上身,想看得更清楚些。

    即使是晃动一般极轻微的幅度,也牵扯到胸前伤口,裂骨断脉之痛毫不客气席卷而来,顾凝熙轻“嘶”出声。

    屋内四人都听到了,纷纷靠拢过来,七嘴八舌:“爷醒了?”

    顾凝熙在女子未转身前就意识到,这位不是荷娘。

    身段不同,骨相不同,站姿都不一样。

    至于黄衣色泽,是比姜黄色更黯淡两分的土黄色,失去了姜黄的端庄稳重,看着陈旧闷气。花纹一时看不仔细,但绝不是娘子之前惯穿的百蝶穿花图样。

    待四位男女凑过来,顾凝熙一一扫过三张平平板板、模糊如雾的脸孔和独树一帜、眉眼清明的面容,对应上了,穿黄衣的是应该待在京城新顾府的莫七七。

    难道自己回到了府中?可是房屋不像。

    对着他唯一确定名姓的人,顾凝熙声气微弱地问:“七娘,这是哪里?”

    莫七七喜悦的神情那般灵动,像是将热烈阳光镶在了五官上,顾凝熙看着这枚活泼泼镜子一般的姑娘,被带动着无意识松开了眉心褶皱。

    就听她翘着嘴角回答:“太好了,熙哥哥,你都昏迷了整整两日了,终于醒过来了,要不然我们又要去找大夫询问了呢。你问这里啊,是吉昌伯爷在京郊的庄子。”

    程士诚?顾凝熙没料到在他的屋檐下,瞬间想起记忆中,窥视到他与荷娘并肩说话的场景,靠得那么贴近,所为何事?他眉头又皱拢回去。

    “两日?如今二十二么?我为何在他的庄子里?”顾凝熙着急问道,不留心说得快了些,呛咳起来,眼角泛起红丝薄雾。

    两个年轻男子连忙一边自陈身份,一边将他翻动成侧身姿态来,为他轻轻拍抚后背。

    听声音也猜到了,这两个正是自己的小厮识书、识画,不过没有穿一身黑衣。顾凝熙又听到另一名自家丫鬟说她是流光,知道身边都是亲近人,莫名放松了几分。

    识书、识画一言一语给顾凝熙讲了这两日来的情形,说到后面,两个大小伙子都哽咽住了。谁能知道他们多么害怕主子爷挺不过来、再也不会睁眼啊!

    两人轮流十二时辰看护着顾凝熙,比他清醒时候抱着讨主子欢心那种殷勤更为真心勤谨,此时见顾凝熙声气微弱却目光湛然,纷纷放下心头大石,只想就地睡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