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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初时不明所以,经过这短短五六日的频繁召见、、灯夜读皇上所赐的密件,顾凝熙迅速明白了,皇上要将他培养为自己的心腹。

    前朝本世,历来在文臣中争论的一个议题就是,做朝廷的官还是皇上的官。

    做朝廷的官,是更为明面、更为广泛的声音,意思是为生民立命、为天下负责,身在官位则一举一动、所思所想皆出自公心,不囿于一姓一家也就是宗室皇亲之利益。

    他们说,皇上是上天之子的象征,尊贵无比,然而他毕竟没有脱离人身,肯定也会犯错,这种情况下,大臣自然要犯颜直谏,匡正缪误,挽大厦于将倾,赢得身前生后名。

    这些便是儒家经典所推崇、莘莘学子们日夜背诵的概念。

    然而实际上,能做到二品、三品高官位置的狐狸们,譬如内阁诸位丞相、各部尚书、员外郎等,往往说的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他们将自己身家性命、兴衰荣辱都托付给君王,以皇上意志为意志,不去争辩什么对错,而是想方设法为君主出谋划策,执行决定,令皇上满意。在这个前提下再兼顾天下太平和平民福祉。

    也因此,这类的臣子,最会受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影响。

    如今是永盛三年三月,当今天子年轻力壮,登位三载有余,对于政务颇有想法,很想要依照自己意思大展拳脚,每每想到一个改革良方而激动地夜不能寐。

    然而他一个太太平平从太子过渡到皇上的毛头小子,学了一肚子御下之道却只停留于理论,岂能斗得过他父皇留下的历经多次政斗而未倒的顶层文官?

    皇上自然不满意,便萌发了培养一批坚定地听命于己的自己人。

    去年科举,正是顾凝熙巡考那次,选出了一批七品、八品的年轻人,皇上着意考察过,却没发现什么好苗子。

    今年,他转换了思路,瞄准四品、五品这种承上启下的中阶文臣,惊喜地发现了顾凝熙——最年轻的、只有二十六岁的礼部官员、丞相后人,当然还物色了另外几位。

    在这些划入他小圈子的二十六岁到四十岁的臣子中,皇上对顾凝熙最是寄予厚望、着意大加栽培,单独召见他的次数最多、时辰最长,与别的臣子谈话时也往往令顾凝熙在一旁听着,过后还问他感想。

    顾凝熙从小受顾丞相教导,原本对自己的期许是做好第一类臣子,青史留名、为民请命的那种。

    不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看中了他,岂能由得他推拒?

    他的脸盲奇症,反而是令皇上看到他名姓就想到他本人的特殊标志,更是皇上后来选中他的重要因素。

    不知此事为外人所知后,是不是将涌现一批模仿于他,自称脸盲的后起之秀呢?

    在官宦之家成长,顾凝熙并没有对皇权战战兢兢、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那时候祖父、父亲口中提到皇上,在家中私密场合评点几句,都是常见的事,因此,顾凝熙能够突破一般人的仰望和崇敬,细心观察龙座上二十岁的朝气蓬勃小伙子。

    顾凝熙能冷静分析出来,皇上选中他的原因。

    一则是官宦之家,多少受着些祖父荫蔽,不然任凭他如何才华横溢,也无法成为五品以上最年轻的文臣,总要老老实实被压着熬资历的。

    二则便是他脸盲,展开来说,于他而言,是身边没有旧友新朋、不容易结党营私,于旁人来说,找他勾连也是困难之时,何况他们用此事编排他骄矜冷淡多矣。

    某种程度上,脸盲让顾凝熙成了刀枪不入一般的存在,在文臣中独树一帜、特立独行。

    三则,是他身上近期发生的变故。

    先是分割出去过半家产、将过错全包揽在己的突兀和离。

    接着是与礼部顶头上司产生龃龉、暗戳戳被同僚戏弄、孤立。

    最后是轰动京城的被除宗族,以及后续抢回垂危祖母、告发嫡亲堂兄。

    以上种种,让顾凝熙成为了无宗无族、无亲无眷、三亲不靠、五服难依的孤寡之人。

    在世人看来,他好生凄惨,四面透风,名声跌到谷底,必将一蹶不振。

    在皇上看来,这是天意助他,将顾凝熙脱剥得一干二净、清清爽爽,只能依靠皇恩,全心全意为皇上做事卖命了。

    因此,皇上对他的称呼,从“顾司丞”、“顾凝熙”、“顾卿”、“顾爱卿”、直到简化成了一个独属于他的“卿”字,施恩不可谓不重。

    昨日,谈毕将来的施政设想后,皇上貌似无意提及:“卿和离已经两月有余了吧?”

    顾凝熙低头应是,依礼客套感恩一句:“微臣细枝末节,辛劳皇上挂心,不胜惶恐。”

    皇上自然是三宫六院,十分不理解顾凝熙身边无人的状态,倒也没有多想,顺势说他要说的:“朕的同祖堂姐家有个姑娘,上个月刚刚及笄,向皇后讨封了个县主,卿知晓吧?”

    前阵子礼部张尚书要介绍侄孙女的场景尚且在目,顾凝熙脑中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