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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朝有个典故,叫烂柯人。

    讲一个叫王质的人,到山中打柴,观仙人对弈,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他下山来,发现沧桑巨变,已然物非人非,而手中的斧头已经腐烂了。

    他才明白,你觉得过了一天,人间已过了千年。

    江春水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那个烂柯人。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工作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恍然有一种与社会和时代脱节的错觉。

    而比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更可怕的是,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像极了枯燥无味的电视剧重播,连人的一生似乎都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江春水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整个人像是一台被编程好了的机器,每个步骤每个时间节点都被模式化了。

    稳定的工作也是一个避世之所。你身处其中,无风无雨无压力,如仙人般逍遥。但是,这种生活是一把双刃剑。它带给你安全感,也必然剥夺你可能性。

    江春水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曾经梦寐以求的职业在短短几十天里就变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富人可以凭喜好选择吃,选择穿,甚至选择环境,而穷人不行。大部分时候,哪怕面临的是自己深痛恶绝的东西,穷人能选择的只有接受。刚在商场上饱经了辛酸,在没有更好出路的情况下,江春水自然没有勇气更没有资格选择离开。

    面对不喜欢的东西,忍耐和等待才是低等公民最佳的生存策略。

    在鼓噪无味的日子里,和秦婉如煲电话粥成了唯一能将江春水乐呵一点的事情。

    不同于从不打电话查岗的王静,秦婉如更喜欢黏人。自从那晚肌肤相亲之后,睡前接到她的电话已然成了江春水每天必做的功课。也因为这个原因,搅的江春水这段时间都不怎么敢回鹅城去了。

    一来怕和王静在一起的时候接到秦婉如的电话,二来他也确实没想好如何处理这段突如其来的三角恋情。

    江春水刚洗完澡出来,摆在电脑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江春水还以为是秦婉如打来的,扑过去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江春水看了一眼,是个本地号码,不像是那种传销诈骗保险之类的号段,所以他只犹豫了半秒钟就接了。

    “江春水是咩?!过我这里来喝酒!”电话刚一接通,就有人在那边吼了起来。

    那人显然喝了酒,隔着无线波江春水都能闻到那边弥漫的醉意。声音有点熟悉,但江春水还不敢确定具体是谁,所以只好试探着问道:“您是?”

    那边闻言立马用土话骂了一句,顿了一会才加大音量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打电话的是综治办的欧强,镇里出了名的老油条。仗着自己老干部的身份,他在双峰政府向来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角色,就连书记镇长见了都得喊上一声锅强(锅同哥,左江人习惯在他人姓或名前加上辈分称呼以示尊重)。

    欧强喜欢喝酒的事情,双峰政府里人尽皆知。晚上喝,白天喝,下村的时候和村干喝,不下村的时候就约一帮老干部去他宿舍喝,反正除了喝酒,江春水来双峰这么久就没见过他干别的。

    要说一般人好酒也就算了,关键这欧强喝酒完全就不是爱好的层面了,平日里有酒必喝,逢喝必醉,整就是一副酒精中毒的状态。

    这么个狠角色打电话要自己过去喝酒,着实让江春水感到为难。

    不去嘛,等于打了人家的脸,开罪这么一尊瘟神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去嘛,就好比打了自己的脸,这俗话说的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都知道那人是副什么德行了还跑去跟他凑热闹,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尽干些侮辱智商的事情么。

    江春水这边正纠结呢,那边就有人抢了电话,“给你五分钟!现在!马上!立刻!”

    江春水一惊,听出了那是纪委书记李华的声音,当下也顾不上什么智商不智商的了,赶紧点头答应。

    “我草!什么几吧玩意!叫他来喝酒还跟我这推三阻四的。待会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子。”李华兴许是喝高了,电话还没挂就在那边骂了起来,引来一片的附和之声。

    三星手机的音质很好,对方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了江春水的耳朵里。江春水握着手机愣了半天,最后还是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披了件外套就开门出去了。

    欧强的宿舍在四楼,和江春水同一单位不同楼层。民政办离宿舍楼近,上班的时候江春水就经常听见欧强宿舍里传出的猜码声。所以尽管没去过欧强的宿舍,但江春水还是轻而易举的找对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