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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十一月初一,起初魏公公是被皇上发往凤阳,可是,十一月初六日,人刚走到阜城县,又听说皇上派了锦衣卫来捉拿,魏公公当晚就在驿馆上吊自尽了。”

    帅府大堂内,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紧张地向上禀报。

    “后又如何?”

    帅案后是一位五十开外的干枯长者,正斜倚在铺了整张虎皮的大椅上,一脸阴沉,盯着堂下军官,此人正是大明东江镇最高长官——总兵毛文龙。

    “回帅爷,正月间,皇上又命将魏公公于老家河间,戮尸凌迟,兵部尚书崔呈秀、奉圣夫人客氏也被枭首戮尸,其余一干人,如“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等,也已被一体擒拿。

    另外,还有一件紧要的事,皇上已命撤回所有在外的内官,天津、登莱镇守太监王敏政、胡良辅二位公公已奉旨回京。”

    “这么快?”

    毛文龙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两道鹰隼般的目光随即便向堂下扫去。

    帅案下首,东西两边正坐着三位岛中心腹,沈世魁沈太爷、副将陈继盛和帅府总管龚正祥。三人闻言,大吃一惊,也都不由自主地一起望向了那位军官。

    “二月二十日,皇上已重新起用袁崇焕,命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使,督师蓟、辽、登、莱、天津,移驻关门。”

    也许是一连串的消息太过惊人,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一时间,大堂里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厅堂里的灯光照的正亮,跳动的灯花不时发出几下微弱的噼啪声。楹梁上高悬着一块宽大的匾额,匾额上,“龙虎堂”三个大字熠熠生辉,匾额下是一大幅的水墨中堂,正画了一条凶恶的焦墨色蟠龙,在乌云、海水间上下翻腾。映着若明若暗的光影,那黑龙张牙舞爪,仿佛真的就要跳起来,一飞冲天,叱咤九霄。

    “汝明,今年的粮饷,天津、登莱两处可有发来?”

    沉思片刻,毛文龙又向军官问道,此人正是毛文龙派往京城的心腹干将——游击陈汝明,其名为东江在京提塘官,实则为毛文龙在京城的坐探、眼线。这次适逢朝中巨变,但因为海面封冻,自去年11月以来,东江已有三个多月得不到京城消息,现在,海路一开,陈汝明便急急忙忙赶回皮岛报信。

    “回帅爷,卑职来时,天津、登莱两处粮饷仍未发运,不仅如此,就是那些准备来岛的苏杭商船,也都被登莱总兵杨国栋扣在登州,说什么要稽查违禁货物,挂号登记后方可放行来岛,登莱官兵每日登船,百般刁难,肆意敲诈,甚是可恶!”

    “啪!”只听一声闷响,毛文龙一只大手已狠狠地拍在了帅案上。

    “娘买匹!介个瘟鸡堕头的杨国栋,也要来太岁头上动土!”

    毛文龙一听,怒不可遏,当时便是破口大骂。

    “帅爷请暂且息怒,杨国栋那厮确实可恶!不过...杨国栋不过是一介匹夫,却也不难对付,反倒是朝里发生的那几件大事...对我东江影响很大,我东江要做何应对,还需仔细计议。”

    率先发话的是坐在东边首位的沈世魁,此人五十岁上下,辽东辽阳人,早年为买头牙行(注:中间人),于人参、鹿茸、貂皮生意最是精通。自辽东战事起,便举家投奔到皮岛。其女“绝色”,现已被毛文龙纳做三夫人,时人称“沈太爷”,苏杭商贾来往东江,俱需争相与其结交。

    “沈太爷有何高见,就请细细说来吧。”

    毛文龙听到沈世魁这样说,立刻就放缓了神色,转过头来直直望着沈太爷。

    “新皇即位,三个月便除掉了权倾天下的魏忠贤一党,虽说皇上年纪尚轻,然其心机、手段,倒也着实令人震惊!”

    沈世魁扬着头缓缓说道,语气不似是对皇上的赞许,话里倒更像是透着几分焦虑和不安。

    “现在又召回了王敏政、胡良辅两位公公,我东江朝内、朝外,奥援俱失,眼见得今年的百万粮饷怕是要化为泡影了......”

    沈世魁话音刚落,立刻便引起了堂下的一阵骚动,几个人先是惊叹一声,接着,便又都禁不住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开来。

    “沈太爷说的极是!原本去年是由魏公公主持,才议得我东江百万粮饷,现在魏公公一倒,朝中那些对我们不满的大臣,必定会交相攻击,朝廷现在将粮饷据住不发,怕也正是这个缘故。“

    说话的是坐在下首的帅府总管龚正祥,也许是有些着急,龚总管也顾不得太多礼数,只管冲着毛文龙大声说道:

    “杨国栋性本贪婪,觊觎我皮岛马市已有多时,原来还有胡公公坐镇登莱,督发钱粮、商船,杨国栋自然是不敢与大内争利,但现在胡公公一撤,这厮就立刻打起了登州商船的主意,真正歹毒至极!”

    毛文龙听的真切,眉头不由得越锁越紧,“如此,我东江该如何应对?”

    沈世魁清了一下嗓子,又接起先前的话头,“当务之急,我东江有些要紧的事...需要马上去办!”

    “哪些事情?”毛文龙赶忙追问。

    “这第一件嘛……,就是需要尽快摸清皇上的心思,特别是皇上对我东江的态度!这第二件,就是要尽快和京里建立关系、结交几个能为我东江说话的实力人物!

    虽说皇上长在深宫,少历世事,但据说咱们这位新皇上,早先在做信王时便言语谨慎、行事低调,颇懂得些韬晦之术,其心机深沉,常有不测之举,我东江不可不早为预备。

    皇上年轻,又新登大宝,想来他必有一番雄心。现在魏党已除,皇上所想的必是辽事,要想在辽事上有所作为,当然少不得还要仰仗毛帅,但眼下最令人担心的是,我东江距离京城太远,难保朝中不会有奸佞小人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皇上受人蛊惑,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不利于我东江的事来......

    大帅可还记得去年九月,皇上即位不到一个月,那朝鲜使臣就到京城,告了我们一状,皇上为此,还专门下旨严斥了我等。

    唉......也不知这新皇上...现在到底是如何看我东江?”

    “可是现在魏公公已倒,我们的人又都失了势,现在我们又该从何下手呢?”

    坐在一边的龚正祥急不可耐、插嘴问道。

    “请龚总管稍安勿躁,做这些事...倒还真需要些讲究......”

    沈世魁说到这里,便先停了下来,轻轻转过头,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向毛文龙望去。

    “沈太爷就不要再卖关子了,想必你已是成竹在胸,就赶快说出来吧。”

    毛文龙早不耐烦,只挥了下手,示意沈世魁赶紧说下去。

    “帅爷可还记得“扎飞”之术吗?何不用“军马”?”沈世魁收起笑容,冷不丁甩出一句。

    “如何“扎飞”?放何“军马”?”毛文龙紧紧追问。

    “新皇登基,报祥瑞,请敕封!”

    似乎是施了什么魔法,毛文龙听了,便低了头、不住声地轻轻念叨,“报祥瑞,请敕封……”接着,又猛然一振,两眼也立刻放出光来,毛文龙一拍帅案,大声对沈世魁说道:“妙!沈太爷高见,我怎么就没有早些想起来呢!哈哈,哈哈......”

    毛文龙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许多,脸上顿时也有了笑容,毛文龙又见陈继盛、龚正祥两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竟有心扯了几句闲话:

    “此间都是心腹之人,本帅倒也不妨与各位言说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