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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熏笼上铺着一床大红色的水纹锦被,贾宝玉坐在上头,靠着装满各色花卉的香花芯枕,一张一张翻看着手里的纸条,这是林壮方才送进来的信,密密麻麻写满了贾芸的情况。

    贾芸自小丧父,母子二人靠着几亩地和族里过年过节发的节礼度日,贾芸母亲闲时还做些针线活卖。贾芸渐渐大了,不忍心母亲整日操劳,便想着找些事做。他已找过贾琏,可贾家近来事少人多,难得有一两件事,一出来就被抢了,便来寻贾宝玉碰碰运气。

    贾宝玉把纸折了折,细细琢磨起来:他明岁要同林黛玉去金陵,京中的大小事务自然长鞭莫及,心远居事情不多,留下小红便可,可两家铺子总得有个能够管事的人暂且顶着,他本想留下林壮,可现在来了个贾芸

    正想着,棉质的门帘动了两下,一阵幽香传来,是胭脂铺子新造的梅花香露的气味,林黛玉罩着大红色的斗篷,戴着雪帽,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全身上下只有脸露在外头,脸被风刮得微微发红,贾宝玉忙让她坐到熏笼上,拿起桌上的一个青白釉印花盒,盒子里是铺子新上的玉容膏,有润泽肌肤的奇效,他用细簪子挑了些膏体,在她脸上轻轻点了几点,又递给她一面菱花镜,让她涂匀。

    外头风呼啦啦地刮着,贾宝玉盖好盖子,掀起门帘,一阵风夹杂着雪花向他袭来,吓得丫鬟们忙把门帘按住。他拍了拍衣裳上沾的点点雪花,回头问林黛玉道:“这么大的雪珠子,怎么不把脸也兜住?”

    林黛玉对着镜子匀净膏体,听他问,抬头道:“出来时还好好的,半道上突然大了,这也想不到呢。”

    贾宝玉坐在她身旁,指了指她耳下:“这也有,你看看。”见镜子照不到,索性帮她抹了。

    林黛玉放下镜子,由着他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你在屋里干什么呢?”

    贾宝玉把膏体全部抹匀,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林妹妹近来长了些肉,也能戳出个坑了。林黛玉正等他回答,不妨被他按了两下,歪了歪身子也想戳他的脸,两人笑闹做一团,谁也赢不了谁,约定好下次再战,才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熏笼上好几个枕头,贾宝玉拿了一个干菊花做枕芯的递给林黛玉,两人靠着枕头闲话。他把方才看的纸条重新打开,递给林黛玉:“咱们明岁要去金陵,京里的事自然要交代清楚,旁的不说,就那两家铺子,必要一名信得过的人来看着,我才放心。”

    林黛玉一张一张地翻阅过去:“你是属意这人?”

    贾宝玉点点头,翻过身子看她,指了指信上的几处:“是,你看这里。从这上面看,芸儿是个好人选,我这几月试他一试,若是好,便聘了他让他当个管事,我以后也不用时不时出门了;若是还好,便让他在铺子里管几个月,等咱们回来了再做安排;若是不好,便寻个由头把他打发了,再找个人来。”

    他等林黛玉看完,接过纸条,下了熏笼,把纸条放在火盆里烧了,烟气飘了上来,他捂住鼻子站起,问林黛玉:“昨日侯兄新给的本子,你要看看么?”听林黛玉应是,待火光熄灭,从书格上拿了书并戏本子,把戏本子递给她,“你前日猜的可是准了,这一回写的就是汉时的文姬。”

    林黛玉听了,又是得意又是高兴,先看了封皮,见上头四个墨黑大字‘文姬归汉’,笑着合掌,准备一睹为快,贾宝玉也倚着枕头,看起书来。

    熏笼散出热乎乎的香气,熏得人暖意洋洋,林黛玉从头翻阅,待看到一支唱曲时停了下来。这支曲子显然是新添上的,墨迹极新,字迹还像是贾宝玉的,她心里狐疑,问道:“这支曲子是你填的?”

    贾宝玉点点头,把昨日之事同她说了:“侯兄盛情难却,我也有些技痒,便帮着填几支。”他看林黛玉有些意动,笑着撺掇道,“妹妹可要试试,咱们一道填写。”又开玩笑道,“到时候侯兄给的工钱,咱们对半分。”

    林黛玉呸了他一下:“又胡说。”不过她的确技痒,看了几遍,口中念念有词。

    林黛玉极爱看书,贾宝玉见她一副被书吃进去的样子,自个翻身下熏笼,准备好纸笔,又开始磨墨。

    果然,林黛玉读完戏本子,被戏里的故事文章激起无限的情致,又被熏笼的热气一蒸,脑子又满又空。她下了熏笼,到书桌前挥笔写了几段,才把胸中那一股凝结之气发了出去。

    一张张写满曲子的宣纸随意地放在桌上,林黛玉写一张,贾宝玉读一张,读好归置起来,待林黛玉发现时,贾宝玉早已读了大半。她见贾宝玉读得认真,也从桌上凌乱的宣纸里拾起一张,从头看起,只是越看越嫌写得不好,便伸手直接撕了。她又想要把剩下的也撕了,被贾宝玉一把按住:“好妹妹,明明写得这么好,怎么撕了?”

    林黛玉摇了摇头:“比不上你的,还是撕了好。”

    贾宝玉也摇了摇头:“我瞧着不比我差,不过是妹妹从未写过曲子,对曲子的平仄起伏不通罢了。待咱们删改删改,自然就好了。”见林黛玉还是犹豫,笑问,“难不成妹妹对自己没信心?”

    林黛玉本就是好胜的性子,纵然知道贾宝玉这是在激她,还是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