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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渊不喜热闹,龙誉便与坐到了最不显眼的角落,远远地看这对貌合神离的新人行礼,也看见了南诏王皮逻阁,看他健朗的模样,倒看不出如阁罗凤所说的身患重疾。睍莼璩晓

    令龙誉稍稍惊讶的是,她在客席间见到了诚节,且还是与清平官同坐一桌,看来确实如她所得知的,二王子诚节与清平官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接着,便是将新娘子送入洞房,直到新娘子送入洞房,都没有发生烛渊所说的晦气之事,且在场的这些个南诏朝臣,一个个皆如老枭,面上倒是敬阁罗凤敬得可以,这样各个都披着假面皮的南诏,如何能不乱,简直就比从前的苗疆王都还要难整,难怪阁罗凤不安得紧。

    入夜,一日喧闹由厅堂转移到洞房,人人嚷着要闹一闹大王子殿下的洞房,便这么嚷嚷着推着双颊绯红似已醉得不浅的阁罗凤去往后院。

    “阿哥,这都闹洞房了,你坐这儿一日都没见到你认为有趣的事情发生,回去歇了吧?”龙誉瞟了一眼推着阁罗凤嚷嚷的众人,再收回目光看向烛渊。

    “未必。”只见烛渊微微一笑,“或许有趣的事就发生在洞房里。”

    龙誉微微一怔,继而慢慢抬眸望向诚节所坐的桌席,一股不好的感觉在心底陡然滋生,那个怎么看怎么阴佞的二王子,退席之后便再没出现过,就算他再怎么仇恨南诏王室,阁罗凤毕竟也还是他的亲大哥,他应当不会在自己大哥的大喜之日上做出什么过分出格的事情来,吧?

    “阿妹不就是想知道那二王子是不是会出现在他大哥的新房里么?”烛渊浅笑站起身,“去看一看不就知道答案了?”

    烛渊说完,便与龙誉慢悠悠地走往后院新房,却在还未走到三分之一路程时便见那原本闹哄哄往新房去的众人尽数折返,有些醉醺醺,有些仍保持着清醒,有些面有疑惑,有些则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笑容,似乎无一不心怀鬼胎。

    还未等众人走近,烛渊把拉着龙誉躲到了一旁的树丛后,待众人走尽,才从树丛后走出来,烛渊在月华下将唇角勾得弯弯,“阿妹,有趣的事情似乎是发生了呢。”

    龙誉白了烛渊一眼,“那阿哥也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

    “啧啧,阿妹,这你就不懂了。”烛渊抬起食指晃了晃,笑得得意,“有些事情呢,就是需要偷看才有意思,就是偷看才能将事情看得真切。”

    “……”真是歪理也能说成正理。

    不过在龙誉跟着烛渊悄声无息地靠近阁罗凤的新房时,她还是信了烛渊的话,眼前的事情,果然是偷看才有意思,才看得真切。

    红烛高照的新房内,阁罗凤笔挺地立在摆放着合卺酒的圆桌前,双颊虽红,褐色的眸中却无丝毫醉意,反是冰冷的气息在喷发,含着隐忍的怒意与杀意,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得青筋暴突。

    有风自微掩的房门灌进,吹动烛火猛地晃了晃,也吹得烛火摇晃中阁罗凤冰冷眼眸更冷了一分。

    他没有朝铺着大红铺盖的床榻走去,只是冷冷看着床榻的方向。

    只见那本该铺得齐整的床榻现下是枕斜被皱,一片凌乱,而那本该静静坐在床沿上等着新郎前来的新娘子,竟是一脸惊惶地坐在床上,鬓发散乱,一身新嫁衣被胡乱地扔在地上,此刻正以艳红的薄被裹着*的身子,因是胡乱之中拉扯的薄被,因而还露着一边藕色的香肩,此刻双颊还盈着满满的潮红,似乎正在意乱情迷的*中被人打断了去。

    而在这本该是洞房花烛夜的新房中,竟还存在着第三人,且还是个男子,是个浑身*的男子!

    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中途退席的二王子诚节!

    此刻诚节的下半身子还压在新娘身上,薄被遮挡着两人的下半身,两具光裸的身子,不用想也知道在干什么事,诚节见着阁罗凤出现,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地慢慢坐起身,看着一脸寒霜的阁罗凤阴阴浅笑:“大哥,我说过了,你既然请我来,就不要后悔。”

    “二弟,你有否觉得你过分了些?”阁罗凤眸光冷冷,慢慢走近正不紧不慢扯过裤子穿在身上的诚节,声音冷如万年冰窖。

    “过分?”诚节像听到笑话一般,轻笑出声,“大哥是在与我玩笑吗?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过分,不过是大哥抢了我的女人,我再把她抢回来而已。”

    “还是说,大哥想要杀了我这个碰了你新娘的脏弟弟?”对于阁罗凤极力压制的杀意,诚节只是笑得无所谓。

    而那本是在床上瑟瑟发抖一脸惊惶的新娘,听闻诚节的话,忽然来了勇气,裹着薄被在床上向阁罗凤膝行而来,继而向他频频磕头,求饶道:“大殿下,求求您不要怪罪二殿下,我,我本钟情的想嫁的就是二殿下,奈何我爹他——”

    新娘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见阁罗凤右手一抬,便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她的咽喉,冷冷而笑:“大小姐这是为了心爱之人向我这个刚刚拜完天地的丈夫求情吗?求我不要杀他是不是?”

    新娘的咽喉因被阁罗凤掐着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禁抬起紧揪着薄被手去抓阁罗凤的手,示意他松手,然而阁罗凤非但不松手,反而将手收得更紧,对面前女子忽现在眼前的曼妙躯体无动于衷,声音依旧冰冷,“既然如此,你就代替你用性命来爱的人去死吧,正好我不需要一个肮脏的女人来爬我的床。”

    阁罗凤说罢,五指收至最紧,只见新娘子痛苦地用双手紧紧抠着阁罗凤的手臂,双目慢慢睁圆,大张着殷红的小嘴,而后慢慢地断了气,最终双手从阁罗凤手臂上撒下,阁罗凤手一松,已然断气的*身体便轰然跌在床上。

    诚节心下震惊,因为与阁罗凤相处十五年,不论他如何讽刺他,甚至他搅乱蒙舍内政,也从未见过阁罗凤在他面前摆过一次脸色,更枉论他会在他面前将他玩过的女人,他的新娘子,亲手掐死。

    一瞬之间,他险些以为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阁罗凤,不是那个似乎对任何人都友善平和的大哥阁罗凤。

    那么,他这是终于挑起了阁罗凤心中的怒意了吗?终于打破了他在他面前虚情假意的伪装了吗?

    呵呵,可笑,什么大哥,什么兄长,一切不过都是装的假的,在阁罗凤心底,早是恨不得杀了他才是真,他又怎会真的相信什么兄弟情谊。

    那么现在,杀了他的女人,接下来就要与他拔刀相向了。

    “大哥想要杀我,可我却不打算就这么乖乖地让大哥杀。”诚节笑着将裤腰带勒紧,“我们一起拔刀如何?”

    “二弟,我说过我们是弟兄,我不会杀你,永远。”阁罗凤第一次在诚节面前用如此冷硬的语气说话,只是他看着诚节的眼神没有冷意,也没有杀意,有的只是陌生的疏离,“我以为二弟纵使再如何恨我,总归也不会在我的大喜之日如此踩我颜面,在我的洞房夜玩我的女人,二弟可满意了?”

    诚节不再假笑,也只冷冷地与阁罗凤对视,只听阁罗凤接着道:“喜宴早已散场,二弟也还是早些回自己的府邸为好,我忙了一日累了需要歇下了,便由青葛代劳将二弟送出去。”

    阁罗凤冷冷说完,转身走到房门处唤来青葛,青葛本是在屋外一脸的紧张,看到闹洞房的宾客还未走到新房门前便被刚刚靠近新房的阁罗凤以各种理由散走,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虽然担忧却又不好进到屋中瞧,只能在门外候着,听着屋内安安静静的,愈发地觉得不安。

    因为按照乌蛮习俗,洞房之夜,新娘如果不反抗搏斗,将被人嘲笑说这是不会反抗的女人,据说,他们日后生下的孩子,祖先将不予承认,死后还进不了阴间,因此,待宴客散去,洞房里的一对新人,还要有一番打闹搏斗,从洞房里传出来的砰砰之声愈大,便表示这对新人相处得愈好,如今这洞房这么安静,如何不让青葛紧张?

    而当青葛听到阁罗凤的叫唤匆匆进屋之时,浑身的血液瞬间冷透,这才知道为何阁罗凤的洞房这般安静,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心中只有为阁罗凤不平的愤怒,抡起拳头就要去打诚节,却被阁罗凤拦下,青葛愤怒得当下也不管阁罗凤的命令,转身冲出了新房,诚节穿戴好衣裳后,自行离开。

    在诚节跨出门槛时,阁罗凤淡淡说了一句,“二弟,我一向把你当真正的兄弟,你却把我对你的情谊亲手推向终结。”

    诚节脚步微顿,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阁罗凤灭掉台上的红烛,自嘲地冷笑一声,亦离开了这顿时黑暗的新房。

    “啪啪啪。”只听三声清脆的击掌声响起,继而是烛渊含笑的声音,“大王子殿下,你的洞房,你的新娘,似乎都让你的弟弟,二王子殿下给享用了?”

    风灯满布的庭院尚是亮堂,烛渊击着掌从窗边可墙高的花丛中走出,一脸欣赏了好戏的笑意,龙誉走在他身后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她还没见过像他这般看完好戏还不忘落井下石的人。

    对于烛渊与龙誉在屋前的突然出现,阁罗凤并未觉得惊讶,只是惭愧一笑,“让苗王陛下与大巫师见到了肮脏的事情,污了两位的眼,真是万分抱歉。”

    “哪里哪里,应当是我们感谢大王子殿下让我们见到这么有趣的戏才是。”烛渊笑得极给面子,让龙誉忍不住用手肘杵了他一把,上前一步向阁罗凤歉意道,“阿哥一向喜欢玩笑,殿下只当没听到便好,还请殿下不要当真。”

    “大巫师说的不过是实话,没什么听不得的,确实是我让两位见笑了。”阁罗凤微微摇头,对烛渊的话并不在意,而后向烛渊与龙誉抱拳拱手深弯下腰,“苗王陛下与大巫师来了蒙舍已好几日,我还尚未与两位好好坐下聊聊,我觉得此刻时辰正好,不知苗王陛下与大巫师意下如何?”

    “再好不过。”烛渊先龙誉一步应声,不忘交代自己的喜好,“那请殿下选一个既有火塘,墙上又不长耳朵的地儿,边喝烤茶边聊殿下想聊的事,这样比较好。”

    龙誉只觉无奈,阁罗凤自然应好。

    因着阁罗凤本人也喜饮烤茶,以致书房内也铸了火塘,此刻三人正分坐在火塘边上,烛渊只顾烤茶,似乎完全忘了到阁罗凤书房来的目的。

    “殿下,今夜你杀了清平官家的女儿,不怕明日清平官领着他的势力明着造反吗?”龙誉对烤茶无兴趣,也没有烛渊的闲情逸致,她只是的的确确觉得今夜是他们与阁罗凤深谈的好时辰,事情已然发生,便不能拖,现下她倒很想知道阁罗凤如何处理他一怒之下造成的事态。

    若是他的回答令她满意,她便真的决定与他做这一笔交易。

    阁罗凤放下手中的砂罐,神情极其严肃,字字清晰道:“整肃朝纲,剪除各股势力。”

    他之所以迟迟不敢动这些个各有实力却又不听朝令的势力,是因为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致使蒙舍乱得一发不可收拾,可如今他杀了清平官家的大女儿,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弟已亲眼见到他杀了那新娘子,想必明日天明之后必将众人皆知,他已经没有任何后路可走,他就算有各种忧虑也不得不有所行动,与其让他们来毁了他毁了蒙舍,不如让他来把这个祸乱蒙舍的人给毁了。

    所以,今夜他必须想出对策,不然明日整个图城必会陷入大乱之中。

    龙誉看着阁罗凤的眼眸,沉声道:“殿下这是终于下定长久以来一直不敢下的决心了吗?”

    “是的。”阁罗凤回答得坚定,眼神坚定得无需怀疑,“内乱不平,蒙舍只会自我毁灭,比被他人所亡不知耻辱多少倍,蒙舍就算灭亡,也当灭亡得有骨气,绝不能是毁在自己的手中。”

    龙誉再一次认真注视阁罗凤的眼眸,抢过烛渊刚刚沏好的茶,昂头将滚烫的茶水一口饮尽,继而爽朗一笑,“殿下,我决定答应你上次前往苗疆所说的事。”

    助南诏再次崛起,助南诏一统洱海!

    不因其他,只因眼前的这个大王子,的确适合做一个王者。

    阁罗凤完全震惊,惊得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他从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龙誉的决定相助,在他认为自己最无能的时刻。

    “大王子殿下,能得到我的阿妹亲口答应你帮助南诏的这一刻,可真是不容易呢。”烛渊接过龙誉还回来的茶杯,笑意吟吟。

    阁罗凤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往后移开一步距离,就着跪坐的姿势就向龙誉躬下身,却在刚刚低下头时被龙誉制止。

    “殿下,且慢。”龙誉伸手制止了阁罗凤的举动,神色端肃道,“殿下无需向我行如此大礼,殿下也不要这么急着相信我的能力为好,我们不是无所不能,所以还是请殿下先亲眼见过我的实力为好,毕竟我这不是单方面帮助殿下帮助南诏,我之所以答应殿下之请,是因为我有交易要与殿下做。”

    “我相信殿下有我需要的实力以及力量,那么殿下也还是先见过我的实力再来与我说是否与我做这一笔交易为好,以免日后横生不快之事。”龙誉一旦说到关于苗疆大事,浑身便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王者之气,令阁罗凤不得不敬佩这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子,“我的治事之力想必殿下已了解,军兵之力可在我们达成交易后再谈,那么眼下能即刻让殿下见到的就是我自身的武力以及能以一敌百的控蛊施毒之力,不知殿下明日打算如何对付那些个老枭,是否需得着我的力量?”

    “我相信陛下的实力,所以,无需再见证。”阁罗凤并未对龙誉有任何质疑,也拒绝了龙誉的帮助,“我既已决定要整肃超纲,便是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实际准备还未完全,暂也不需要陛下出手相助,若是连这开端之事都处理不定,我还凭何要陛下助我蒙舍一统洱海。”

    “那么殿下便做些以儆效尤的事情为好。”烛渊突然插入一句话,阁罗凤微微一怔,随即向其道谢,“大巫师简单一句话,真是让我如醍醐灌顶。”

    烛渊但笑不语,只专心喝茶。

    “那么便请陛下与大巫师自行饮茶,我需要着手准备去了,这几日或许我不会在府中出现,两位需找我的话,只需与青葛说一声就好。”阁罗凤说完,站起了身,听到龙誉一句,“期待殿下的表现”,才又道,“如此,我便先行离开了。”

    阁罗凤走后,只听烛渊浅笑淡淡道:“若是他方才杀了二王子的话,我想阿妹便没有留在南诏的必要了。”

    “若杀诚节,南诏必乱,而杀了那不知耻的新娘子,则是给阁罗凤下定拔出那些只会毁了南诏的利刺的决心而已。”龙誉也学着烛渊的步骤慢慢烤起了茶,笑得满意,“只怕诚节自己不会料到,他这看似毁尽阁罗凤颜面的举动,实际是帮了阁罗凤一个大忙。”

    “阿妹洞悉问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这自然脱不开阿哥的功劳。”龙誉浅笑,“只是还真如阿哥所言,今夜看了一场好戏,真是好得很,让我有那么一点看到了苗疆的美好将来。”

    一旦南诏内讧平定,接下来,便是要助南诏一统洱海了。

    **

    小树的阿娘是在进到大王子府的次日醒来的,沉睡了整整一天两夜才醒来,醒来之时看到小树显得异常激动,而当小树张口稚嫩嫩地叫一声“阿娘”时,她先是生生震惊,继而将小树一把搂在怀里,爱溺地在他小小的额头亲了又亲,激动得眼角闪烁出泪珠。

    然女子在见到龙誉时还是莫名惊惶,抱着小树一个劲地往床角缩,龙誉也不在意,只是将手中捧着的饭菜放到桌子上,温和着笑问女子饿坏了吧,饿了就先吃些东西吧,女子本是惴惴不安,最后似乎是看得出龙誉并无恶意,才搂着小树从床上慢慢挪下来,挪到桌子边,小心翼翼地看看龙誉,只见龙誉只是柔和地笑着,才颤抖着双手捧起腾着热气的肉糜粥,扑鼻的香味令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肚子也不受控制地咕地叫了起来。

    女子并未急着吃,而是将肉糜粥捧到小树面前,舀起一勺吹了吹滚烫的热气,慈爱地笑着将木勺凑近小树的嘴巴,小树却摇了摇头,张嘴磕磕巴巴说他吃过了,阿娘吃。

    女子再一次震惊地看向龙誉,双手愈发颤抖,然后在小树一声声“阿娘吃”中,将手中的肉糜粥狼吞虎咽地下了肚,在肯荞面馍饼时因为吃得太厉害而被呛到,正难受地咳嗽时,龙誉伸出手轻轻拍上了她的背,女子顿时僵直身子,然后慢慢转身看着龙誉,无声张嘴。

    你是谁?

    龙誉注视着女子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出虚假的佯装,然她见到的只有真实的紧张与澄澈的懵懂,像一个无知的孩子。

    龙誉说,我叫龙誉,来自苗疆,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又是谁?

    女子却是紧紧皱眉后摇了摇头,忽的将手中荞面馍饼扔掉,扯过小树就紧紧搂在怀里,生怕会有人抢走她的小树一般。

    已经什么都记不起了吗?就是连近日的记忆都会出现混乱吗?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吗?不过或许这样也好,若是还留着对所有事情的记忆,也只会是记得那最痛苦的一段,若是这样,不如什么都不想起。

    龙誉看着莫名紧张惶恐的女子,笑得温和如暖风,问女子,知道苗疆吗?

    女子感觉到龙誉并不像那些只会对她拳打脚踢的男人一般凶恶,便微微松了搂着小树的力道,盯着龙誉的笑脸,摇了摇头。

    苗疆有连片的大山,有和善的人们,有美丽的稻田,尤其有数不尽的参天绿树,龙誉和笑而说,在说到“树”字时故意放缓语速,咬重字音,注意着女子的反应,只见女子的眼神脸色没有丝毫改变,与听寻常的话无异,只是一副愣愣讷讷的模样,龙誉不禁笑得愈加和善,跟着我回苗疆如何?跟着我到苗疆,你以后就不会再挨打挨饿,小树也不会再受冻挨饿,将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们母子。

    若说当初的打击致使她忘却了一切变得如同幼稚的孩童一般,那么她为了仇恨而离开独空身边如今又是因为什么而变得连当初之后的事情都尽数遗忘,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不过,只要她的存在没有任何危险可言,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她是她的阿哥所恨的人,答应独空放她一条生路,如今为了稚子小树而留着她已是她最大的仁慈,她不会去深究关于她的一切。

    苗疆?小树眨巴着乌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龙誉,大树?小树呢?

    龙誉听到小树软嫩嫩的话,不由笑出了声,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大树很多,小树也很多,小树长大了就会变成大树,很大很大的树。

    女子虽是搂着小树,却没有推开龙誉伸来捏小树脸颊的手,如此让龙誉清楚地明白了,女子这是接纳了她,也接受了她的“好意”。

    阿拾,以后你的名字就叫阿拾,能记住吗?龙誉摸着小树的脑袋,目光却是看向小树的阿娘,依旧笑得温和,你既然忘了自己的名字,那以后就用这个名字,总不能没有名字,是不是?

    女子愣愣,然后慢慢点头,她要去那长满大树的苗疆,她不能让她的小树再挨饿挨冻。

    龙誉亦是满意地笑了笑,阿拾阿拾,拾得的拾,就当做是她来南诏时拾到的一件物事,与苗疆无关,没有罪过。

    **

    对于阁罗凤如何平整内讧,龙誉并不在意,每天除了与烛渊到大王子府的书阁坐坐,便是抱着小树到府外瞎逛,即便如今的图城正掀着血雨腥风。

    而龙誉要看的,正好就是这阁罗凤平整内讧而掀起的血雨腥风,朝堂上的一刀夺取清平官性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镇压各股蠢蠢欲动的势力并亲自为图城将军拱卫王都,清平官一朝倒势,便真如牵一发而动全身般地牵动了整个南诏的叛逆势力,接着就是看阁罗凤如何摧枯拉朽般将这些腐枝给一根根连根折断。

    看如今军兵满布的图城,龙誉愈发地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阁罗凤,果然是大才。

    而图城百姓,皆是以赞同阁罗凤做法的多,皆嗷嗷喊着还我祥和蒙舍,恨不得他们敬爱的王子殿下能在一日之间将这些只会祸乱蒙舍的老枭给杀干净,让蒙舍回到以前的祥和,于是图城虽乱百姓虽惶,却还是有半数的铺子大开着,小贩也挑担而来,以此来表示他们对大王子殿下的支持。

    也因此,龙誉才会在南诏如此紧张的时刻牵着小树在冷清了不知多少的街市上悠闲地走走看看。

    “誉阿娘,誉阿娘,那个,那个。”小儿不知愁苦,此刻小树的大眼睛里溢满兴奋,一手拉着龙誉的手摇晃着,一手抬起指向前方,拖着他会说的为数不多的字叫道,顺着他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路旁摆着一个轮车摊子,摊面上摆着色泽金黄的面麦烤饼,似乎远远地就能烤饼散发出来的香气,于是小树还没得到龙誉的回应便撒开龙誉的手跌跌撞撞地往烤饼摊子跑去。

    龙誉并不急着跟上小树的小步子,只跟在他身后浅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阳光斜照,让龙誉看着看着,一瞬间失了神。

    也就在龙誉失神的瞬间,小树脚下绊到了一块石子,小小的身子便往前重重跌趴在地,龙誉立刻回神,正大步上前要去扶起小树时,一双大手先她一步扶起了小树,小树被磕得疼却不哭,只是从那双抚着他的大手中挣出,咬着下唇重新向龙誉跑来。

    龙誉立刻蹲下身为小树拍掉身上的尘泥,不忘含笑向那好心之人点头示谢,极为别扭生硬地说着烛渊教了她许多遍她才记得的“多谢”二字,也是她唯一会说的一个南诏语。

    龙誉道了谢后并未多看眼前的白衣白蛮男子一眼,只将小树抱起走向轮车小摊,与那卖饼子的大娘买了几块烤饼便继续往前去了,至始至终都未曾真正注意过这白蛮男子。

    可,白蛮男子自看到龙誉的第一眼开始,那带着震惊的眼神便没从她身上离开过,直至龙誉的身影消失在街头转角,男子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女……侠……”男子看着龙誉从他的视线中慢慢消失,良久,才怔怔吐出两字,声音颤抖,然说出的话并非南诏话,而是中原话!

    男子身后的茶肆里,一双阴佞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茶肆里,诚节斜倚在窗户边上,看着空手而回一副心不在焉模样的连风,扬眉一笑,“连风,我让你去买的东西呢?”

    听到诚节的笑声,连风这才猛然回神,连忙向诚节躬身道歉道:“连风一时忘了,这就去给殿下买回来。”

    竟是出神得忘了殿下交代的事情,看来她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已不仅仅是剪影而已……

    “不必了,我现在又不想吃烤饼了。”诚节微微一笑劝住了连风已然转身的脚步,继而慢慢站起身,赤脚走向连风,抬手替他理了理鬓边的乱发,“连风方才看着那陌生姑娘那么出神,是不是把人家姑娘放心上了?”

    “哦,不对,瞧她那打扮,已不是姑娘而是妇人了,连风居然瞧上了有夫之妇?”诚节浅笑,语气却是带着森森的寒意,“这可就不好办了。”

    “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感受得到诚节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怒意,连风心下不安,生怕会牵连到他人,将头垂得更低。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连风自己和我说说,事实是哪样?”诚节抬手捏住连风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笑得森冷。

    诚节眸中的笑意让连风心下更为不安,他了解殿下的脾性,殿下这样笑,是要杀人的前奏,杀谁?他?还是她?

    “殿下,她是连风的恩人,当年将连风从临渊城救出的是她。”虽然那时她是一身男儿打扮,虽然已时隔那么多年,只刚刚一眼,他依然能一眼认出她,认出这萦绕了他心头不知多少年的人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她于他,不过是不经意间擦肩而过,他却偏生将她放到了心上,一直不忘,甚至,兀自幻想。

    从她的装扮看,她的确已是嫁做人妻,一直企盼着有朝一日能见到这似恩人却又不仅仅是恩人的女子,没想到相见却是这么的意想不到,让他无任何准备,甚至连张口唤她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在她眼里看得出,他于她来说,连一个过客都算不上,她已经不记得还有他这个人的存在,或者说,她从没记得她在临渊城的弱水街救过一个狼狈的少年。

    既然他在她眼中不曾停留过,如今他就没有必要横空出现,左不过是他这么些年的独自幻想太过可笑罢了,瞧她模样,应是过得很好,她的夫家,应当很好,不知究竟是哪个男人有了这等福气娶了她为妻,虽不知她为何出现在蒙舍,虽只是擦肩而过,但也算圆了他想再见她一面的梦,这也足够了。

    “女侠?”诚节轻笑,连风震惊,不能相信诚节如何知道他对她的称呼,只听诚节笑声更重,亦将他的下巴捏得更用力,“她就是连风梦中时常出现的人?就是连风连梦中都叫唤出来的女侠?”

    “看连风如今见了她之后魂不守舍的模样,与其说她是连风的恩人,不如说她是连风的梦中情人更为妥当,连风,我说得对不对?”诚节笑意阴浓,捏着连风的下巴凑近他的脸膛,将气息轻吐在他面上,连风深埋在心底的心思被诚节准确无误地说中,既尴尬又羞愧,使得一向淡然的面色不禁红了起来,抿唇不语。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连风脸红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诚节浅笑松开连风的下巴,转而用指腹摩挲着连风泛红的脸颊,连风想退后却又不敢,生怕惹怒了诚节,只能保持着平视诚节的姿势,诚节忽然将手移到连风的背后,出其不意地搂住了他,将身子贴到了连风陡然僵硬的身子上,将唇贴到连风的耳畔,伸出舌头在连风的耳垂上轻舔了一下,感受到连风的身子如被蛰到一般猛然抖了一下,满意吐气,“那我告诉连风一件事情,上次我派你去暗杀的人呢,好巧不巧的,正是你的梦中情人。”

    诚节的话音刚落,连风便猛地一把将他推开,第一次冷冷地看着诚节,双拳紧握。

    “呵呵,怎么样,连风是不是像我一样觉得很有意思?”诚节并未生气,依旧眉目含笑,“不过连风失败了。”

    连风眼神冷冷地看着诚节,那冰冷的眼神显得极为痛楚,而后握紧双拳,蓦然转身离去。

    诚节只是站在火塘边看着连风决然离开的背影浅笑,看着连风还未走出五部便紧抓着心口单膝跪倒在地,宽厚的双肩大幅度颤抖,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诚节依旧赤着脚走向连风,在他面前蹲下身,抬手替他擦掉额上的冷汗,一副心疼的口吻道:“连风,很痛苦是吧,真是可怜。”

    连风痛苦得说不出话来,诚节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将一枚药丸倒在手心,继而捏起送到连风的嘴边,诱哄般温柔道:“来,连风,该吃药了,吃了药你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连风,这个世上只有我和你是同一类人,你的心里怎么能装其他人呢?”强硬地将药丸塞到连风嘴里,看着他被迫咽下药丸,诚节笑得阴邪。

    **

    在烛渊所说半月的第十二日,阁罗凤眼眶乌青胡须拉扎地回了大王子府,虽满面疲态,褐色的眼眸却闪耀着熠熠的神采,因为仅不到七日,清平官家一支的势力已被大体肃清,如同除了蒙舍心上的一颗毒瘤,其余残孽再逐一整肃便能还蒙舍一个清明朝纲,如此如何能不让阁罗凤振奋。

    内讧定能平,那么就到了最主要的问题,民生,民生若恢复不了,纵使蒙舍朝政邦交再如何强盛,没有强大的国力,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要还蒙舍一个真正的平和也终究是空谈,而他之所以寻求苗疆的帮助,看中的也包括苗疆这短短三年间的成果。

    阁罗凤迅速梳洗一番后亲自去请龙誉与烛渊一齐用晚膳,饭罢便一同到了书房,依然烤茶论事。

    阁罗凤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与两人详说了一番,说话时飞扬的神采与之前的低沉有着明显的不一样,烛渊只是边烤茶边静静听着,不言一语,龙誉则在听罢爽利地赞了几句,随后阁罗凤以最虔诚之态向龙誉深深躬身,请求龙誉告知他如何恢复蒙舍的民生为最好。

    “殿下既然如此问我,而我一旦与殿下并肩相商如何救治蒙舍,便表示我与殿下,苗疆与蒙舍之间的交易开始,殿下,可对?”龙誉并未立刻回答阁罗凤的问题,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语气肃然。

    “正是如此。”阁罗凤直起腰,亦是肃然地面对龙誉,“我借助苗疆以及苗王陛下的帮助想要达到的目的是壮大蒙舍,进而一统洱海,现下自当洗耳恭听苗王陛下开出的条件。”

    “殿下好神姿。”龙誉看着沉稳的阁罗凤,微笑称赞,继而才严肃道,“我的条件有二,其一,借蒙舍之力,让大唐撤出驻扎在苗疆的所有兵力,殿下是否能做得到?”

    阁罗凤神思片刻,似乎想到什么志在必得之事,随即稳重宽厚一笑,“蒙舍定不会负陛下所望。”

    “好,那我相信殿下。”龙誉不疑阁罗凤的承诺,毕竟南诏与大唐长年交好,只要能让唐军退出苗疆,不论南诏用什么法子她皆不管不在意,那么,“其二,倘若我真能助蒙舍一统洱海,那我要蒙舍从大唐手中夺走苗疆的辖制权,我要求不过分,只要殿下活在这世上一日,就必须守护苗疆一日。”

    龙誉特意将话说得沉稳缓慢,边说边注视着阁罗凤的眼眸,注意着他每一个表情变化,“如何?殿下?若是殿下无法承诺,那就当我没有来过蒙舍,我们之间也从没有过任何往来。”

    阁罗凤陷入了沉默,然而龙誉并没有在他眸中捕捉到任何震惊惧怕之色,有的只是坚定的沉稳和毫无惧意的决心。

    “大唐远比蒙舍要强大不知几多倍,陛下为何舍大唐而选蒙舍?”这是阁罗凤沉默时心中的疑问,“陛下与大巫师有的是实力,为何不独立一片天地?”

    若说这是他此刻才有的疑问,不如说这是他很早以前就想不明白的问题,面前的这两人,身上所蕴含的实力远比他见过的国主相士要强大,让苗*立出一片天绝不会在话下,为何他们偏舍弃这一条道路而选择依附蒙舍?

    “在中原人眼中,不论苗疆还是洱海六诏,皆是蛮夷,我们这些蛮夷在他们眼中,性命犹比蝼蚁,或许不知何时便被他们反手捏死,如今苗疆算是依附大唐存在,不过是不得已中的决定,与其依附着只把我们当蝼蚁看待的强国大唐,不如选择一个同为蛮夷的蒙舍来归附,至少在蒙舍面前还能当一个人,而不是猪狗不如的蝼蚁。”听闻阁罗凤的疑问,龙誉接过烛渊适时递来的一杯茶,轻抿一口而后浅笑答道,“殿下自当知道苗人一向与世无争,早就没了非得独立一片天的斗争之心,只要苗疆安好,不管外边世界沧海还是桑田,都与深居苗岭的苗民无关,又何须拼尽整个苗疆的性命去争那所谓的一片天?”

    “可苗疆的与世无争并不代表可以任人欺凌,苗民的奋起反抗也是因为中原人的惨无人道,所谓的苗王,不过也是负责守护苗疆而已。”龙誉捧着茶杯,看着杯中青绿的茶汁仿佛看到了苗疆的绵延青山与参天古树,不由笑得温和,“并非是我胸无大志不想独立出苗疆的一片天,而是苗疆不需要而已。”

    “夹在大唐与吐蕃之中,真要独立不过也是会成为靶子给苗疆徒增鲜血伤悲而已,何必呢?殿下你说是不是?”龙誉再饮一口清茶,忽而又敛了嘴角的笑意,神情再次变得严肃,“只是中原人既已欺到苗疆头上,就莫怪我等奋起反抗了。”

    “所以,殿下,你若敢应下我开出的条件,我们的交易便就此达成,若不,我即日便离开蒙舍。”

    阁罗凤被龙誉对问题的细致剖析深深震撼到,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子当有的沉静霸气与睿智犀利,或许正因苗疆有她这样能将苗疆正确定位的睿智之人存在,苗疆才会一直生生不息地存在于世。

    蒙舍若得这样的人相助,且不说能在这世上大放异彩,也定能在洱海鼎立存在。

    “我接下陛下所说的两个条件。”阁罗凤严肃决然道。

    龙誉则是轻笑,“口说无凭,我怎敢相信殿下说到就一定能做到?而我也不相信协约这种看得着而又不知真假的东西,殿下你说,要我如何相信你而后倾苗疆之力帮助你帮助蒙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