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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缈走后不久,    戚寸心便起了身,洗漱完毕便在殿内用了早膳。

    天色逐渐变得明亮,雨丝与雾气却仍在阳宸殿前缭绕,    檐上被淋湿的银霜鸟忙着抖翅洗羽,    偶尔发出悦耳的轻鸣。

    撑着一柄纸伞上阶的年轻女子衣着素淡,裙袂沾了些雨水,脚上一双鞋履满绣粉白莲花。

    柳絮在檐下静默地等着她走上石阶来,便上前朝她俯身行礼,又朝她伸出手,“夫人,给奴婢吧。”

    “多谢。”

    女子轻轻颔首,    将收起的纸伞交到她手中,    随后便往前迈入殿门之内。

    “冬霜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女子才要弯膝跪地,    便被一旁的子意给扶住了,    子茹也在此时拿来软凳放在她身后。

    “坐着吧,    你的身体……”

    戚寸心目光才落在她的腹部,声音戛然而止,她发现冬霜之前还微微隆起的腹部如今已经很是平坦,不过才一两月的时间,    她的身姿已是瘦弱不堪,    脸色也并不好,整个人像是仍在病中。

    “娘娘,”冬霜微微一笑,一身羸弱风姿,    不同于过往她在晋王身边刻意扮作的柔顺模样,    此时眉目间更添几分清妍冷淡,    “奴婢从未打算要将那孩子留下来。”

    “奴婢容许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晋王多信我一些,如今晋王已死,奴婢又留着他这反王的骨血做什么?”

    冬霜垂下眼睫,“留着他,奴婢便不能出宫了。”

    她腹中的孩子是谢詹泽唯一的骨肉,若她要将其生下来,即便她早已投诚如今的元微新帝谢繁青,她也终将被这孩子困住,一辈子锁在深宫。

    如今的朝野上下一新,没有人会放任一个反王的孩子流落人间,毕竟谁也不知道,他未来会不会仗着一身谢氏血脉再生事端。

    那个孩子,始终是为政者不能容忍的隐患。

    “自由于奴婢而言,比他更重要。”

    冬霜说这话时,她仍是笑着的。

    可她真的舍得吗?

    戚寸心看着她苍白清瘦的面庞,心内复杂难言,也许她并不舍得,可好像真的如她所说,宫墙之外的天地才更重要。

    “有什么打算吗?”

    戚寸心轻声问。

    “做个闲云野鹤,走到哪儿,觉得哪儿好,便将那里当做奴婢的故乡长住着吧。”冬霜轻呼一口气,好像她给自己的枷锁到此时终于彻底碎裂。

    “奴婢能为永靖王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齐王世子谢宜澄去世后,谢敏朝登基为帝便追封其为永靖王。

    冬霜在他身边三年。

    那年有一日的阳光最为炽盛,她才十四岁,不会逢迎,不会说话,笨拙又没趣,在花园做洒扫险些被管事侮辱,她踩碎鹅卵石小径上落了一地的蔷薇花,在那片荆棘花叶的尽头,撞上了世子宜澄。

    那管事捂着被石头砸破了的额头,倒在荆棘花丛里咋咋呼呼地喊疼,她满脸是泪,在炽烈的阳光下几乎看不清世子的脸。

    “真可怜。”

    她只听到他清润的一声叹息。

    他的一句“真可怜”,便令她从洒扫奴婢,成了他院中的奴婢,免去了她因顶撞管事而将要降下的一场祸事。

    她心里很明白,于谢宜澄而言,救她挣脱泥泞,不过是他作为贵人的一种随心所欲的施舍,就好像他只不过是在那日的园内,随手救了一只并不那么重要的猫似的。

    教这只猫读书,认字,也不过是他一时的消遣。

    可恩德,始终是恩德。

    她这只并不重要的猫,也有要报恩的执着。

    至于那日一片烂漫的荆棘蔷薇里,她的眼泪跌落眼眶,那一瞬看清他面容时的短暂悸动,是她深藏三年的秘密。

    后来听他在病榻上说不甘心,看他眼角浸泪,形容枯槁的模样,她跪在他的床前,轻声问他:“世子,您觉得奴婢可以替您弥补遗憾吗?”

    已经病入膏肓的世子用一双微红的眼睛盯着她,“你想要什么?”

    “自由。”

    她第一次那样大胆地抬首,迎上他的目光,那样坚定又清晰地重复:“奴婢要一个自由。”

    不再为奴为婢,不再束缚于高墙。

    也不用在他死后,仍旧保有她这一腔未能宣之于口的,自卑的爱慕。

    她要此身自由,也要此心自由。

    “好。”

    他不知他这轻声一句“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要用这条命去拼他的所愿,也意味着,一旦她有朝一日真的达他所愿,她便要将他彻底放下。

    “奴婢相信有陛下和娘娘在,南黎一定可以收复失地,令天下归于完璧。”

    冬霜躬身行礼,掩去眼底微泛的泪意。

    “冬霜。”

    戚寸心一时心内颇多感触,她站起身来,走到冬霜的面前,定定地望着她,说,“希望你离开这里之后,能一生安乐顺遂。”

    这个女子,已经用了她最大的努力去挣脱枷锁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