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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恬不得不将自己的话再重复一遍:

    “其实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司恬。”

    话音落下,纪愉彻底地陷入了沉默,脸上的温和再也维持不住,心中仿佛有一道裂缝被撕开,随着风灌进去的声音,那裂口越来越大,让她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再听不见其他的内容。

    好一会儿之后,纪愉才动了动唇,望着面前的人,看着这熟悉的模样和轮廓,明明眉目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为什么对方能说出这样残忍的事情来?

    “我……不懂你的意思。”

    纪愉笑了一下,抬手挽了挽耳边的头发,明明没有多余的发丝落下,她却重复了好几次这个动作,口中喃喃地重复道:“什么叫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司恬……即便我找错了人,找成了同名同姓的人,也不会长成这副模样……”

    司恬紧张地又去摸那杂志,好像要借此缓解自己表达能力的焦虑,听见纪愉口中的话,她不由打断道:

    “长相不是重点——”

    “我要怎么解释呢?我从头跟你说吧,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纪愉,你愿意听我说完吗?”

    可这个情况又哪里是由纪愉来做决定的呢。

    她只能点头。

    同时,望着面前的人,她心中生出一个莫名的猜测来:

    难道今天自己来这里录的综艺并不是什么旅游节目,而是整蛊节目?否则怎么解释她好不容易找着的人,却对她说出这样荒唐又伤人的话呢?

    ……

    司恬知道纪愉的失望,她不敢去跟对方对视,垂着眼眸,语速一下子快了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你的印象中,是在你落水失忆之后被救起来送到的那所医院,对吧?”

    纪愉点了点头,心中稍稍定了定,借由这两人都清楚的故事,她再一次确认自己没有找错人,只是不知道司恬究竟想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对方的话语就让她明了:

    “可是在医院里跟你认识的不是我,我当时正在医院里听着我妈的唠叨,然后整个人灰心丧气,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根本也不可能突然去关注隔壁病房的人——”

    纪愉:“?”

    司恬垂眸道:“那段时间,我身体里出现了另一道灵魂,我正好厌世,也不在意谁来顶替我这糟糕透顶的人生,所以将身体的掌控权交给了对方,是她认识了你,也是她陪伴你聊天,后来出院了,还是她跟着你去学跳舞,跟你说要去娱乐圈的梦想,带着你入行……”

    纪愉怔怔地看着她,听见那些陌生的话一个个字钻入自己的耳朵里,而她却无法对此作出反应,甚至只能听见系统在自己脑海中发出的不知是喟然还是明悟的声响:

    “啊……”

    而今,司恬还在慢慢地往下说:“只是后来的有一天,她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我不得不出来面对这个已经变得很陌生的世界,靠着她留下的一些身体本能,竭尽全力地将商演、广告和那些活动应付过去,可就是工作上的事情,都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我甚至分不出心神去处理团里的那些人际关系……也没有办法去应付那些狗皮膏药一样找上门的亲戚和流言。”

    她的话语就在这里止住了。

    看纪愉一动不动地垂首坐在那里的样子,有一刹那,司恬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似乎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亲手打碎了别人翩翩的美梦。

    可是她还是要说。

    这是她迟早就要面对的,当年在那个世界,她已经逃避过一次,然后给纪愉带去了极大的伤害,如今她要是还逃避……以后纪愉该怎么办呢?永远地、抱着希望满世界地来寻找她吗?她要一直这样躲避下去吗?又或者是让纪愉追逐到疲惫的时候,再告诉她这都是虚假的谎言?

    届时,她就会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在别人已经被生活一次次地伤害之后,成为那个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人。

    司恬不愿意那样。

    顿了顿,她又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你看,我……根本也不喜欢吃甜的东西,本身也不是一个能积极将所有事情处理好的人,连跟你解释这样一件事情,都废了我这么半天的劲儿……我没有在骗你。”

    纪愉当然明白这点——

    如果说口味是能够一时伪装的,但性格却很难演,尤其是让一个内向到几乎有社交恐惧的人去演成一个落落大方、八面玲珑的类型,并不太容易,哪怕心中预设了剧本,却也无法知道纪愉这边会临时问出什么,自然很容易露出马脚。

    纪愉此时心中已经信了一半,却还是忍不住地问: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因为什么?”

    这总要有一个原因吧,纪愉忍不住地内视自己,甚至有些苛刻地想着,是不是自己当时做的不够好、让对方失望了,还是那人也不喜欢这个世界,所以就……?

    纪愉明知道不该这样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自责,因为在过去的这几年时间里,她已经无数次地沉浸在这种思绪里了。

    司恬仿佛从她此刻的神情里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连忙道:“是刚成团的那个夏天……原因么,她说,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就是突然地被拉走,并不是她的本意。”

    纪愉听见前半句的时候,心中还在拉时间线,想到自己和司恬的联系就是在后面的那半年慢慢淡的,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她在意的人主动要远离她,而是情非得已。

    但很快,她注意到了下半句的内容,有些迟疑地问道:“……她说?你、你的意思是,你们联系上了吗?”

    司恬点了点头。

    明明答案近在咫尺,纪愉忽然有些不敢去问对方的身份。

    司恬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无声地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将事情早点道出,只能讪讪地用指尖捏着杂志的书脊,低声道:“我、我当时以为一直跟自己沟通的人是二人格,所以在她消失的时候,我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也不敢去找你……我怕你觉得是我逼走了她……抱歉。”

    纪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说:“没有,不是你的错,你也很好,司恬……这、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司恬点了点头:“嗯。”

    随后她又说:“对不起,纪愉,如果我那时候去找你,告诉了你这些,后来我……我做了那傻事之后,你也不会那么痛苦……我听了你在节目上的那些采访,你说很遗憾你当时没能陪在她的身边,你以为是你没能救到她,其实……其实做这种傻事的人是我,所以你不要再内疚了,好吗?”

    纪愉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又一次想起当时自己的心情,那些懊恼、痛苦如蛆附骨地追随着她,现在还扎根在她的灵魂里,让她每一次回想的时候,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一时间,她既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更多地觉得自己卑劣至极。

    原来被生活逼的走投无路的,并不是她一直以来在意的那个“司恬”——

    可是,世界上确实又发生了这样一个悲剧,站在她眼前的人,是真正从那网络暴-力和亲情背叛里死过一次的人,纪愉不应当产生庆幸这种情绪,一点也不应该有。

    她指尖扣着面前的茶杯,认真地看着司恬,摇了摇头跟她说:“如果没有你,我也没办法……和她认识,无论如何,我和你也算是间接相识一场,那时候我要是能到你身边,或者发现你的状态不好,后来……也不至于发生那样的事情,对吗?”

    纪愉很轻地笑了一下,同司恬道:“你现在还能在这里,是一件很好的、值得庆祝的事情,不要把那些你不能控制的事情背负在自己身上,过去的那些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那些讨厌的人和事都已经离你远去了,你可以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司恬受她的情绪影响,也跟着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郑重应她:“好。”

    她说:“纪愉,你也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俩是有些相似的,因为另一个“司恬”的出现,同时拯救了她们的人生,但是在对方突然的离去之后,她们便不可避免地有些慌乱,在这种情况里,一旦有一些悲剧发生在她们身上,剩下的事情就像是离轨的火车一样,朝着未知的危险里驶去。

    ……

    纪愉自己能用话安慰司恬,却无法被相似的内容安抚。

    可她还是努力表现得像是也变得积极了一样,暗暗深呼吸了好一会儿,她出声问道:“那么……那个人,她……我、我能找到吗?”

    纪愉想,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重新对此燃起希望。

    司恬的目光却开始躲闪,最近这段时间,她陆续从孟忍冬那些略有些自嘲和不知如何赎罪的叙述里,感觉到了纪愉和对方度过的这四年并不愉快。

    孟忍冬说她觉得纪愉从自己身边离开应该是解脱的。

    毕竟她那四年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

    而现在……

    司恬禁不住地猜测,若是跟纪愉说了孟忍冬的真相,纪愉会不会感到一点崩溃?

    那种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就是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的感觉……应当是有些绝望的吧。

    司恬在举棋不定的情况下,习惯地选择了转移话题:“要不,我们先吃个早餐?”

    纪愉看着她突然跳跃话题,忽地意识到这是司恬第二次绕开关于那人真实身份的话题,看见餐厅的服务员将先前点的那些早点一笼笼地送上来,也看着司恬慢慢地取出一个梅菜干的包子,撕开上面的包装纸,慢慢地送进嘴里,像个小仓鼠一样低头专注地吃东西。

    纪愉耐心地等了等。

    直到司恬吃完手中的包子,她才找到机会在对方进食的空隙里,试着问道:“是不是……我曾经认识,或者是我错过的人?”

    说出这句的时候,纪愉脑海中跳出好多的面容,甚至破天荒地、离谱地往节目里的姐妹身上带,凌澜?蒋连阙?总不可能是楚南星吧???

    她的脑洞越开越大,甚至快要飞出到天边。